青瑜瞳孔放大,萧贺他,怎么敢?
“青云弩。”藤月语气肃然,她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见青云弩。难怪萧贺有恃无恐,恐怕魏明帝尚在时,他便将青田山的私兵收入囊中了。魏卓君后来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未必没有他的一份功劳。
“阿满,降吧。”萧贺在城楼之下喊道。
他这一日,是遵守与藤月的承诺,更多的是想待阿尔斯勒军消耗殆尽之后,用自己的人马攻城。萧贺手下的军队,与他那便宜爹的附庸不同,个个都是精兵,他自然不舍得伤亡损失,而青田山的青云弩,无异于给了他最好的助力。
萧贺从未看轻藤月,用最少的人马,拿下城池,才是他的目的。所以等絮绒带来青云弩已至的消息,便决意攻城了。
“萧贺,你这是恩将仇报!”青瑜首先嚷了起来,他怎么能如此不择手段?那是镇国公府与青鸾军的东西!
“何为恩,何为仇?”萧贺高坐马上,朗声道:“若说恩将仇报,我为镇国公府反了这天下,算哪门子恩将仇报!倒是你们,迂腐至极!竟然还继续为大郢皇帝卖命!”
“强词夺理!你分明是想满足自己的野心!”青瑜被对方的理直气壮震惊,甚至有些后悔,当初竟然还和这人合作过。
“既都是熟识,我便奉劝各位一句,不要做无谓的挣扎,青鸾军与青云弩不是相配吗,你们和我一起坐拥这天下有何不可?”他的话语带着蛊惑,转头去看沉默不语的藤月:“阿满,你还要和这群人为伍吗?你忘记镇国公府的罪魁祸首是谁了吗?”
“我没有忘记罪魁祸首是谁,可是你已经忘记你是谁了。”藤月冷冷地说。
姑娘的话似是刺痛了萧贺,他的目光带着夏季没有的凉意,道:“阿满,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
“自始至终,我都是萧贺,纵一时萧萧,唯八方贺我。第一次再见的时候,我便告知你了。”
“这青云弩,也只有在我手中,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我不杀你,但是今日此城,我必拿下!”
“攻城——”
战鼓声擂起,与前几次的小打小闹不同,这次萧贺是真的下了死命。一声令下,本就摩拳擦掌的阿尔斯勒军便不要命似的往前冲,前面的人被箭射下,后面的人又紧接着爬上来,大有一股不死不休的架势。
而跟在后面的,则与阿尔斯勒军不同,这些人的面容不同于土生土长的满洲人,他们身形矫健,又比郢军高大。
藤月觉得似乎在哪见过这些人,脑中突然灵光乍现——李通海!这些人和李通海一样,同时有着满洲和大郢人的特征!
她的目光看向萧贺,带着复杂。
原来……木石谷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从一开始,或许他就非薛鹤春了。或许还残留着薛鹤春的影子,但是他的心早已被欲望填满,再回不到从前。
此时的萧贺只觉心中快意。
血统不纯又如何?受尽欺凌又如何?还不是照样将这些满洲人和大郢人耍的团团转!
跟着他的这些人,都是当初阿尔斯勒占领碧城之后烧杀抢掠妇孺遗留下的孩子。从出生起,便是不被期待的——因为流着阿尔斯勒残军罪人的血,所以不被大郢人接受;因为流着低贱的大郢懦夫的血,所以亦不被满洲人相容。
若是能选择出生,谁愿意做命运的可怜人,只是稚子何辜,为何要让他们偿还!
跟着萧贺,从此不再不容于世,也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人多的怎么也射不完,城楼下的青云弩却轻而易举地让守城的士兵倒下。尸山成海,血流成河,藤月奋力将一人从城楼踹下,却不知有人在下已将箭头对准了她。
“大人小心!”听得一声惊呼,藤月擡头,发现自己被扑倒在地上,映入眼帘的脸庞,有些许面生。
但藤月还是想起来了,他是方留良的侄子,方青。除了一开始裴映洲提出撤军时方青激烈反对,其他时间此人存在感都很低。
藤月与裴映洲实行计划前观察过昌平君的将领们。方青与鲁腾、黄富春一行人不同,他并不喜欢逞凶斗狠,很多时候,甚至像个文人。直到发现他右手食指的老茧,藤月才确定自己的猜测非虚。
几经打听才知道,这方青却是半路从军的,只是方留良怕他出事,才一直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至于方留良,只是处世圆滑了些,并非奸恶之人,否则也无法在刘胜手下待那么久。
方才那一箭,是青云弩所发,方青为藤月挡下,伤到了要害,此时已是奄奄一息。
藤月突然有些茫然,方留良看着胆小,他的侄子却奋不顾身的救她,她捂紧对方的伤口,让人喊医士来,最终还是问道:“为何要救我?”
“大人……”方青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来:“率土之滨…莫非王土…”
“我舅舅…也是这般…想的…”
藤月明白他的意思了。若想守着这满洲,就得先学会如何在刘胜手下谋生,大抵也是因为如此,方留良才会变成如此圆滑的模样。
“大人…守好…满洲城…”那郎君嘴角的鲜血已抑制不住,手最终无力地垂下了。
藤月起身,弯腰行了个大礼,无人窥见她眼角落下的一滴泪,她轻轻地吸了吸鼻子,起身道:“听我号令——死战不退——杀——”
“你们这群狗娘养的,老子跟你们拼了!”孙虎的肩上中了一箭,他咬牙将那箭矢掰断,高喝着冲进刀山火海中。
黄富春沉默不语,手中的刀则下手更为凌厉。
“主上,我们的人,要守不住了。”青觉话语平静地道出现实:“青鸾军…死伤过半…”
“守。”天色早已如黑幕一般压下来,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曙光,藤月的双手已经麻木,但她还是形同机械般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将那些或狂喜或惊恐的面容甩下去。
他会来的。
裴映洲。
已是深夜。
阿尔斯勒军的帐中,克鲁的眼神带着喜色,回禀道:“大人,他们快要撑不住了!”
“是吗?”萧贺的身影隐匿在夜色之中,克鲁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轮廓,他有些不祥的预感,但没有在意,而是语带兴奋地说:“守城之人死伤已过半,破晓之前,想必这座城池就能为我们所用了!届时整个满洲尽在大人之手,挥军南下直捣帝都指日可待!”
“哦,那真可惜。”萧贺的话让克鲁一惊,有些汗毛倒立地问:“什么?”
“可惜,你看不到了。”萧贺语气从容,仿佛说的不过一只蝼蚁的生死。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克鲁并不相信萧贺会动他,他是军中大将,更是阿尔斯勒的人。平日自觉已诸多隐忍,现下萧贺竟还对他出言不逊,一时也生了怒气,道:“那汉人女子是他们的头!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大人不明白吗?既下了攻城的死令,还留那女子的性命做什么?莫不是大人真像传言中的那般对这女子放心不下?
“我说过,不要动她,而你只需要服从。”萧贺的语气依旧平静,然克鲁却陡然觉得脖颈一凉。
“你……”他再说不出一句话,瞪大双眼倒了下去。
“收拾干净。”萧贺擦了擦手,没有回头看已没了声息的人,道:“我讨厌郢军,更讨厌满洲人。絮绒,他们都该死,你说是不是?”
“是,主上。”絮绒让暗卫将那死不瞑目的人拖下去,道:“那主上准备如何对待郡主?”
“她不愿降,陪她玩玩又何妨?倒是裴映洲那边,还要多久?”萧贺的语气带着不在意,仿佛生灵涂炭只是一场游戏。
“天明之前。”絮绒道。
“和裴映洲交手,我很期待。”萧贺的眼底染了些嗜血的兴奋。
絮绒不敢擡头。
从萧贺成为摩多之后,她便察觉出,萧贺与以往不一样了。他不觉得自己是摩多,甚至憎恶摩多这个身份,可是所作所为,再也不是那个高不可攀的明月楼楼主。
明月楼……
絮绒叹了口气。
也早已消失在郢都的风雨之中。
哪怕絮绒察觉到萧贺隐隐的失控,还是忍不住想要追随。她曾羡慕宋蕊初能与苏望轩相爱,毫不犹豫地追求自己的幸福,而自己这样的人,只能做暗中的一把刀。可她也偷偷庆幸,自己能做这样的一把刀。
是萧贺救她于水火,将她从碧城的炼狱里带出来,无论最后是怎样的结果,她都陪着他。
哪怕一起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