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2 / 2)

“嗯。”那人淡淡应声,想起什么,感慨一般,摇摇头叹气,“沈岩始终不肯放弃查这案子,不快点送个人上去,给她了结此事,实在太扰人心。”

“是,大人说的是,幸好空银案所有证据全都销毁,幸好杨泠还活着,正好按计划推她出去抵罪,幸好圣人信了,不然我真不知上哪找这么好个人选出来。”

“事情能办完就好。”那大人说完,又嘱咐别的事下去,而后缓缓离开。

杨泠的判决,她收到了。

听着内侍传旨,她会在明年春末问斩,终是一死。

杨泠沉默地盘腿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一切。

若说之前,她还觉得冤屈,心有斗志为己伸冤,那么现在,她便认清了现实。

这是一场蓄意许久的阴谋,她不知何时,早被人暗中盯上。

连着九十多天吃不香睡不好,每次贺茗过来,她都燃起希望,而后一次又一次失望,杨泠被磨平了心性,回想许多,终于明白,原来这就是自己穿进书中注定的下场。

杨泠接受了这一件事,开始劝自己接受自己的死期,往好处想,问斩,不过一刀,比凌迟,痛快些。

除夕前夕,‘傅琴’要去审刑院看杨泠。

自从被北胡风雪侵袭后,‘傅琴’病况久久不愈,每日吃了药便昏昏睡着,这一日醒来,马上过年了,‘傅琴’却听到杨泠一案的判决。

哦?她要死了吗?

关于此次满城风雨的空银案,‘傅琴’有所了解。

他前世,因为男儿身,不便在外为傅文的案子出头,便周旋于容城一个又一个贵女之中,借着贵女们的手,将当年害傅家的人,一个一个拉下水,残忍报复回去。

可惜前世,他忙于周旋于各位贵女之中,只报复了明面上陷害傅家的仇人,始终揪不出那藏于幕后的人。

那人藏得太深了。

如今,他看到杨泠案子的判决,看到这个最糟糕的结局,他察觉出了不对劲。

就知道贺苑办事不如贺茗,难怪从前贺茗在时,珍宗看不到贺苑。

‘傅琴’有些头疼地捏捏鼻梁,空银案与细作案,实在太巧了,巧合得就像是为了掩盖住空银案,而急着把矛头转移至细作案上。

接受了杨泠是细作一事,自然也就接受了她是当年空银案的其中一员。

可笑,那时候杨泠才多大,怎么参与的空银案。

那又怎么样?细作死了,案子得以了结最紧要。

或许皇城司也曾想借着杨泠的口解开谜团,找到空银案背后真正主使之人,可惜,空银案已经太过久远,许多证据查找不到,没有证据,无法逼杨泠吐露真相。

也说不得杨泠就是那幕后之人呢?她是女国人,却与西罗和北胡关系紧密,她命人造了假银,并买通关系换走民间真银,而后带着真银与物资输送去西罗国。

即便杨泠不是幕后主使,她死了,能给主使人一个警告,也是好的。

除了那突然蹦出来的万娇,以及一箱假银,还有什么与空银案相关的线索出现吗?

可怜万娇口供后不久,因受刑时过于胆小,后面活活吓死在牢中,留下危矣的杨泠,而杨泠,又确实不知道空银案的一切,吐不出什么线索,更说不出背后之人。

‘傅琴’站在屋檐下,安静地看着前院的菜园子,这是...少年傅琴,最喜欢捣鼓的菜园子。

他要去看一眼杨泠,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看她,或许是因为为了缓解头痛,或许是想问杨泠些什么,他开了口,珍宗不会不允。

“你去看那个西罗细作做什么?”珍宗却面有怒气不允,“即便你先前得她一分照顾,如今查明她可是细作,说不得亲近你也是别有用心。”

“更何况,你身份如此,更该少接近她,别给自己惹来嫌疑。”

“儿臣心中有些疑惑,还请母皇应允。”

“朕不许。”

“母皇。”‘傅琴’神情恳切,朝珍宗跪下,“如今判决已定,儿臣去,也不会影响到此案,儿臣只是作为故交前去,母皇便允了孩儿吧。”

珍宗看傅琴跪下,到底不忍,她叹口气,一想到傅文,‘傅琴’所有的哀求,她都不愿拒绝。

“真的只是因为,你们是故交,你才去看她吗?”珍宗看着‘傅琴’摇摇头,像意有所指般道,“去吧,中秋那夜我便看出来,你是个长情的。”

除夕这一夜,‘傅琴’进了牢狱里,此时的杨泠已换上囚服,双手双脚皆有拷链,看见‘傅琴’进死牢里看她,她忍不住嘲笑一下。

果然啊,男主迫不及待出现了。

攻略了这么久,最后还是要被男主看自己的结局了。

一想到一切或真是傅琴所为,杨泠的心,不由就刺痛起来,但她慢慢忍受这种痛意,杨泠注定要死在傅琴手上,如此想,好似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她心里由先前的刺痛,慢慢成为现在的麻木。

‘傅琴’进了杨泠待着的牢房,退下众人,站在杨泠面前,低头俯视着她。

杨泠从始至终盘腿坐在地上,靠着墙目视前方,并不搭理‘傅琴’,许久,‘傅琴’缓缓蹲下身子。

“你快死了,杨泠。”‘傅琴’开口。

杨泠看着前方淡淡笑一下,“正合君意。”

“你若是杨泠,你确实该死。”‘傅琴’盯着杨泠,“我此生,最厌恶杨泠。”

杨泠低低笑起,双肩抖动起来,“最厌恶...傅琴,是你吗?是你吧?”

我的案子里面,有你动过的手脚吗?这件案子里,你也插手了吧?

傅琴...

杨泠的眼里泛出晶莹的水光,“没想到,你竟费这般大的功夫捉我下狱,我本在想,我已在北胡立足,你能奈我何?看来,你果然能奈我何,西罗细作?呵,好计啊。”

“怎么?你不怕死?”‘傅琴’再问。

“你想要我活着吗?”杨泠看着‘傅琴’笑着问,“我申述无数次,我没有给西罗写泄密信件,不是西罗细作,无人信我,但你肯定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你想活吗?杨泠。”‘傅琴’继续发问。

杨泠却将头转回去,继续看着前方发呆,一点也不想搭理‘傅琴’。

“你不想活了?”‘傅琴’擡手按住头,他额上开始疼得冒出细汗,却硬忍着问下去,“将你之前告诉给贺茗的所有线索,全部告诉给我。”

“杨泠!”‘傅琴’见杨泠久久不应,他这才着急,“告诉我。”

“回去吧,傅琴。”杨泠淡淡道,“别再恨了。”

前世‘傅琴’瞪大眼睛。

“杨泠。”他双唇有些颤抖,“杨泠。”

‘傅琴’一手紧紧拽着衣摆,他闭上眼,终于第一次去正视今生的杨泠,“不是我。”

“你的案子,不是我做的。”

“而我恨的人,也不是你。”

杨泠看向‘傅琴’,“真的吗?”

“真的。”傅琴认真道,“我确实恨杨泠,但不是你...”

什么叫‘而我恨的人,也不是你。’

什么叫‘我确实恨杨泠,但不是你’...?

这话什么意思?

杨泠那一刻,忽觉脑子里有什么乍然呈现,电光石火间,有什么稍纵即逝...

杨泠还没抓住这缕思绪,耳边又响起‘傅琴’的声音。

“只要你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傅琴’诚恳道,他跪坐在杨泠身侧,“告诉我吧,你从前至此,一路走来,所有的事,好吗?”

杨泠轻轻眨眨眼,她疲惫地转回头,“好,告诉你。”

她缓缓开口,将当日自己无数次的辩解,又麻木地,重复一遍给‘傅琴’。

“最开始同周府接触,是得知周府在招帮工...后来与周瑛相识,出于偶然,在鸿飞寺里...”

“那日是去周府结算工钱,孙娘子不在,我等在府里,遇上匆匆出门办事的周瑛,是他叫我去帮忙收货,我想着我和他是朋友...”

“我此生在别人的收据上签过自己的名,按过指印的,有好几次,都与周瑛有关...”

“我确实在北胡见到许渊,当时她在与北胡的朝臣,朝格仓见面...那串手串,我也确确实实在周瑛书房里见过...”

“当时尤娘很着急,话也没说完就跑了,她最后一句就是,‘记住,她在长湾镇’...”

“对了,听说最近有个新消息,大理寺少卿钟然带人在容城去搜查周府,得到周府管事孙娘子一条线报。”

“说当年孙娘子曾无意看见我与杜仲、莫俗接头,看见我给了她们银钱,她们才举事意欲煽动民乱,呵,可笑。”

“傅琴,你知道这些,又如何呢?”杨泠慢慢说完,她挪动一下身子,手脚上的铁链发出铁索摇摆拖地的声音,她淡淡道,“我注定是要死的。”

原来,因为钟然太过刚直,不惜得罪所有人,一个人继续为杨泠奔走查案,陶玥和周瑛头疼不已,把孙娘子作为准备好的另一只羊,也送到了皇城司的面前。

自然的,他们哄骗孙娘子,做出假供后,保她后半生富贵。

于是孙娘子出面指证了杨泠,说见过杨泠在莺歌镇时,同西罗细作往来的场景。

证据就是当初流民一事里,杨泠未卜先知,找知县周静园提前做了各种,针对流民一事的安排,是以周府的米粮才会被周静园扣下。

试问,谁会知道即将到来的流民祸乱?除非,这些贼人的计谋,杨泠提早得知。

她们就是西罗细作,杨泠不过是贼喊捉贼,为自己博个好名声,毕竟,她曾是莺歌镇上,人人喊打的赌鬼啊。

遗憾的是,孙娘子这番话,半真半假,钟然去查阅吕琦、魏芙调查的记册,没发现错处。

被孙娘子如此证明后,杨泠再无翻案可能。

就在孙娘子被放回去没两天,她在路上,意外被失控的马车撞死。

留在世上的,只有一份证明杨泠西罗细作之罪的证词。

“周瑛此人,一定极有问题,你见过的那串粉紫色手串,听起来像是琉璃珠串,这在我女国,可不是寻常便能买到的,你再细细说一下那手串的模样。”

前世‘傅琴’眉眼冷下来,他在回忆前世,他似乎在谁那,见过类似的手串。

在谁那呢...?

“周府寻工,周瑛结识你,帮忙,签字...”‘傅琴’道,“所有的一切,像是从一开始就为你准备的,只等你跳进去,这件事如此明显,贺茗究竟在做什么?难道没有证据,就将此事如此过了?”

“杨泠,你若还想活下去,就听我的。”

杨泠疲倦道,“我想不想活已经不重要了,这件事,有人不想我活下去。”

‘傅琴’却头疼难忍,疼得他有些压不住心气,不,不对,不是头疼,他此刻有些分不清,叫他此刻如此疼的,是头上的痛意,还是他自己心里的。

他太知道自己的性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自己,更了解少年傅琴。

因为一出生便体弱,所以爹爹阿娘,格外宠溺他,在傅家没有灭亡之前,傅琴自小一生,可谓顺心顺意,整个傅府上下,没有一个人对傅琴大声说过话,而是处处惯着傅琴。

也因此,傅琴性子被养得极其娇气和难缠,可就是少年这样难以讨人喜欢的性子,杨泠也将他给抚平了,可见杨泠是多么好的一位女子。

前世‘傅琴’难以置信地听完杨泠说起从前的所有事情,心内大为震撼,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当年在莺歌镇时,杨泠是如何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随着杨泠说起的每一件事,他眼前便会浮起她的身影在做的事情。

在整个镇子都嘲讽她,不肯给她活路的时候,为了给少年傅琴筹钱买药,她竟然为了他,去给别人倒马子。

而后开医馆,为了贫户,根本不赚钱,就这样,她每日在外面一顿一个馒头就一杯水啃着,还能筹出少年傅琴每月的药钱。

在那一年莺歌镇流寇一事时,她竟然抱着死心独自一人去镇上,在此之前,她藏好少年傅琴,安抚他,让他相信自己能平安回来,而后,头也不回地一个人去面对未知的灾祸。

‘傅琴’眼眶湿润起来,如果他前世,遇见的是这样的杨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