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重(2 / 2)

从某一个角度望出去,反而不像是躺在床上,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似乎有人伸手,同样轮廓模糊,泛着虚白,不过依稀可见是一双好手,指根细长,甲床饱满洁净。

诏丘以为那人要抓他,下意识擡手,却像是被什么压住了,怎么也动弹不得,而那双本该靠过来的手在半途定住,反而停在了床外的虚障上。

而障外的一张脸简直模糊得看不清,轮廓虚得要命,更休谈辨认五官和神情,而这张脸凑过来的时候,诏丘莫名的感受到一股难言的抗拒,来源于他自己。

像是难过。

他就是在这时幽幽转醒。

而与梦境截然不同的是,他身边空无一人。

一个激灵,诏丘就清醒了。

随着他直身,一件素白的披风缓缓滑落,根本不用猜,必定是齐榭趁他熟睡了披过来的。

梦中情景总是会被现世境况搅动,诏丘揉摁着鼻梁,心道他这份体贴实在让人难以消受,搞得他在梦中以为自己被鬼压床了,半生半死。

且这东西不是他裹在齐榭身上的么?兜来转去还是落在他身上,可见他的嘱咐,齐榭根本没过心。

清晨雾气重,冬日寒露带着颇厚一层湿气,但他周身被施了一个小术法,一点雾气都没沾上。

于是乎他拎着干净的披风,决定去找一找失踪的两个大活人。

佟立修和齐榭各自靠着他的左右手,但现下两个人都不在,多半是去寻阵法了。

是以他在周围绕了一圈,没找到什么睡眼惺忪的面容,自然以为他们是先醒一步,去捉了灵奴。

晃着慢悠悠的步子走过去的时候,果然听得淅淅沥沥的水声。

晨雾太重,倒更像是烟障,也就三丈内依稀可见地上的土块和被蒙了一层雾气的荒草枯枝。

脚尖踩到昨夜设下的结界时,他感到一阵令人后背发麻的寒意窜上来,一半是晨间冷气,一半是灵奴作的死。

车轮大的圆圈中,一只灵奴化成了浑黑的一滩暗水,无风起波澜,咕噜咕噜说着什么。

诏丘蹲下去,戳了戳,确定这玩意儿还没死,当即解了禁制,让它得以飘到空中。

灵奴附地太久,边缘已经凝出一层冰霜,看着就冷,实在无法对他这个始作俑者有什么好脸色,勉强飘起来的时候,滚圆的一坨都是颤着的,可能是想打人。

诏丘和它脸对脸:“还有两个灵奴呢?”

轻微的淅淅沥沥声响过,黑雾竟然落了下去,摊成死水。

诏丘真正想问的不是它的同伴,而是齐榭和佟立修这两个人,但灵奴不给回应,他有些不高兴:“还要我给你一记板栗才肯说?”

像是诈尸,仅剩的那只灵奴飞弹而来,差点扑上他的脸,黑雾生出两只小手,挥舞不停。

诏丘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不知道?”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简直让人头疼,齐榭若是遭逢意外,他身上的罪孽又要多一件,诏丘摩挲着指节,毫不犹豫召了一张传音符夹在手里。

黄表纸被雾色映得灰白,诀咒之后,火星凭空而生,由上至下噬咬攀延,其上符文鲜红,将周围浓重的雾气驱散了一些,在符纸效力下几欲破纸而出。

诏丘紧紧盯着符纸,眼珠都不敢眨,所幸第一道召还没过,火星吞到一半,就另有一道回应由上至下穿涌而来。

两道明光相触,各自消散,而符文更加红艳,黄表纸抖动一瞬,像是涟漪划过,带来齐榭的声音。

“师尊,弟子在此。”

诏丘醒来不久,声音带上微哑,唤得很轻:“阿榭,你在哪里?”

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有细微的风声被捕捉,显得空旷渺茫,在一片寂静中,齐榭清冷的声音更显得低缓:“不知道。”

齐榭的脾性,若是要去处理别的枝节,或是打算先走一步,是必然会和他说的,绝没有不辞而别这套。

所以这又是一件意外。

诏丘蹙着眉,甚至不知道该从何处问起,罕见的有些烦躁。

所幸齐榭没让他多想,立刻给他解释了缘由:“今日晨起,我见师尊你没醒,就没有打扰,本是和立修师伯商量好,将灵奴带过来,再等你醒后一起商量接下来该如何做,结果我们解了禁制,两只灵奴贴过来,突然生出大雾,浓得看不清人脸,我们察觉到不对,但当时没找到破解之法,一眨眼就被送到了另一个地方。”

诏丘问:“是传送阵?”

齐榭在那边走动了几步,衣料磨擦和鞋底踩踏碎土的声音传过来一些,应该是在查探,“看效力是,看形制……更像是灵奴的原阵,至于其他的,我还不晓得。”

若是灵奴传送会引发大雾,那看他周遭烟雾缭绕的模样,恐怕齐榭也没走太久。

传信符可达,齐榭的语句听着也没有异状,应该暂且没有大碍,他稍稍松了一口气,问:“佟……你立修师伯在么?”

齐榭答:“不在,恐怕这三个灵奴对应的不是同一个阵法,传送法术来得太快,立修师伯和我走散了,不过具体何处,我还没来得及问。”

诏丘疑道:“这就怪了,为何我没有立刻被传走?”

话到此处,齐榭又顿了一下,片刻后,他有些不好意思:“我趁着传送效力未发挥完全的时候,施法将剩下那一只又定住了,因为下手有些重,好像引绕出一道冷风,刮了一些重物在它身上,所以……”

诏丘笑了:“你把它砸了?”

齐榭有些忧心:“没有误事吧?”

笑意直达眼底,诏丘又犯浑吓唬人:“误了大事。”

把这东西气得罢工了,撒气全冲着他。

齐榭有些愧疚:“弟子……”

诏丘打断:“没怪你,”他拎着灵奴才生出来的小手,左右摇晃,将它荡得头晕,嘤嘤噎噎着冒出一点黑色雾泡,像是呕吐物:“脾气真是不小,待会儿若是见到人,你就去赔罪。”

齐榭看不见他的诸多动作,自然也不晓得这句颠倒是非又毫不讲理的赔罪,是对他的,愣怔一瞬,更着急了:“师尊你受伤了?都是弟子不好。”

诏丘心口一紧:“我什么时候说我受伤了?”齐榭总爱多想,遇事苛求自己,看来开玩笑不能太过,会吓着他,诏丘叹了一口气,“逗你呢,灵奴只是闹脾气。”

他手里的东西太过极端,要么捣乱,要么装死,一看就晓得还是原来那只。不过这也算一件好事,至少齐榭没有此等烦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