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疼……
顾远琛只觉得头疼欲裂。
大脑处于放空之中，脑中暂时一片空白。
他什么都没想。
只觉得，浑身酸痛，太阳xue就要炸开了似的。
他睁开眼，入目是雪色纱帐，床柱上挂着的镂空香球有些眼熟，他试图支起身来，刚坐定，就有两道奶声奶气，且还说话漏风的声音传来。
“狮（四）公子，你醒了？”
“公子，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馁。”
顾远琛看向守在床榻的两个小矮子，顿时目瞪口呆。
这两个小矮子大概四五岁的光景，都穿着一身厚实的滚兔毛边的袄子，脸蛋也浑圆，冻得通红，像两只红苹果，眼睛更若葡萄一样，炯炯有神。
其中一人的鼻子，正流出鼻涕，鼻涕刚要到嘴边时，却又被他一次次吸了进去。
是茂生和白晓风。
他二人是镇国公府的家生子。
故此，即便是童年光景，顾远琛也能一人认出来。
这两只苹果显然很在意他们的小主子，一直趴在床沿守着。
顾远琛呆若石雕：“……”
脑中无数画面纷沓而来。
记忆就像是涨潮的水，突然涌了上来。
一时间，顾远琛出现了片刻的记忆混乱。
他到底是死了？
还是又活了？
他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第一世遗憾收场，满是心酸悲愤，第二世倒还算圆满，但多多少少也有些遗憾，半世长宁的日子飞逝而过，总觉得还没过够，他与至亲们都太忙，忙于各自的事务，奔赴各自的理想与抱负。
用了一生去改变世道。
少有时间静下来相处。
顾远琛环视屋子，这里的确是他的卧房，但有些陈设却显得颇为幼稚。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虽还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但明显是孩童的手。
这时，说话漏风的小苹果又喃喃道：“狮公子，你就去国公爷面前认个错吧，大公子还在前院替你求情呢。”
另一个苹果也附和：“公子这次烧了王家的铺子，王大人已经去御前告状去了。”
大公子……
是大哥！
顾远琛一骨碌起榻，完全不顾身上的不适，双足随意套上棉鞋，这便往外一路狂奔。两只苹果也随后跟上来，一路嚷嚷。
“狮公子！慢些！”
顾远琛的耳畔是刺骨的寒风，仿佛可以直穿入头颅的寒意，让他清醒了大半。
阿宁可以重活一世，那么他眼下的状况呢？
会不会也重生在了幼时？！
顾远琛心中仿佛已有答案。
狂奔至前院，父亲母亲，以及兄长当真皆在。算着时间，祖父这个时候应当还镇守南境。
顾远琛看向堂屋中央的少年人，他十岁左右的光景，兰芝玉树，举手投足间，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稳重与雅致。
顾远琛哽咽，在少年的错愕中，他扑上去，抱住了少年的腰身。
他的嗓音如今还很稚嫩，是儿童正常的音色。
“哥！哥啊！我的哥！”
堂屋一众人：“……”
少年似乎也没料到，混世小魔王的四弟会突然撒娇。
苏容有些纳闷：“老四，你怎么了？”
顾行舟稍稍严厉了些：“老四，你又想做甚么？！”
兄长是顾远琛心头的痛，能再见到兄长，顾远琛哪里能顾得上父母？他擡首，奶声奶气的嗓音甚是郑重：“顾清河，我的哥，你且听我的，与卫靖多多走动，你二人一定要互相扶持，万不能……万不能单独奔赴战场。”
此言一出，顾远琛自己怔住。
不对！
他既重生了，当然不会让兄长重蹈覆辙。
换言之，他可以提前搞死康元帝，如此是不是就能改变一切悲剧？！
如此一想，顾远琛当即想到了如今的年份，他猛地一惊，又想到一人，这又拔腿往外跑。
一屋子的人又觉之一头雾水。
茂生和白晓风才刚刚站定，这又气喘吁吁，继续追上自家四公子。
三个孩子一路狂奔，镇国公府的护院们也是面面相觑。
***
“一定就在长安街！”
顾远琛比阿宁年长了三岁。
而阿宁是在两岁左右光景时，被乔大爷捡了回去。眼下正直寒冬，年关将近，阿宁在前两世时，也是这个时候被捡回乔府。
所以，顾远琛这便不顾一切跑来了长安街。
两只冻得红彤彤的苹果，也一路跟随。
茂生吸了一下鼻涕，一脸清澈的迷茫：“狮公子，你来这里作甚？天还没黑，夜市要在日落之后才能有。”
顾远琛幼时格外贪玩，之所以喜欢逛夜市，是因为他行动灵活，镇国公府的护院困不住他。
顾远琛没说话，大口吐着白气，他在街头寻找小乞儿。
每年这个时候，街头冻死的乞丐比比皆是。
顾远琛难以想象，阿宁在被乔大爷捡回去之前，到底过得什么日子。
他四处环视，一点细节也不放过。
终于，在看见缩在墙角草席中的小孩时，他一眼就认出了阿宁。
这个时候的阿宁还太小，大抵因着食不果腹的缘故，她看上去只有一岁孩子大小，身上破烂不堪，唯有一双眸子大而晶亮，小脸乌黑，瞧不出女孩儿的样子。
顾远琛走过去，弯下腰，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她已经神色蔫然，本能的往顾远琛怀里缩，因着这天实在太冷了。
顾远琛笑了笑，把她抱得更紧：“不怕，咱们回家。”
茂生和白晓风呆呆的跟在自家公子身后。
不太明白公子的行径。
“狮公子，你为何要把乞儿带回家？你以前从不干好事的。”
“公子，你善心大发了？我就说嘛，我家公子不是混世小魔王，公子他有心的馁。”
顾远琛：“……”
得了，原来，他的名声从幼时就不太好听。
怀中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紧缩在他怀中，全程不哭不闹，也不说话。
顾远琛都快怀疑，这个时候的阿宁压根不会说话。
天知道，她此前经历了什么，才会沦落为街头小乞儿。
这厢，顾远琛带回一乞儿，并且安置在自己房中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镇国公夫妇的耳朵里。
夫妇二人颇为诧异。
但儿子突然有了善心，收留了一个乞儿，这并非是什么坏事。
可茂生却添油加醋：“狮公子说，那乞儿是他以后的妻子，让府上下人都要善待她。”
闻言，镇国公夫妇二人俱是诧异。
“甚么？！那小子才五岁，他懂什么是妻子？”
“荒诞！我说那臭小子哪来的善心，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这么小就会金屋藏娇了？！”
夫妇二人直奔临风居。
老四最是让人不省心，万一从幼时就养歪了，将来想掰正可就难了。
顾远琛虽才五岁的身子，但芯子却早已历经人世，故此，他很好的照拂了小乞儿，让婆子给她泡了个热水澡，大概是因着冻伤的缘故，一开始泡澡时，小乞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待适应了水温，才消停。
顾远琛的个头，刚好可以趴在浴桶上，他焦灼万分，很有耐心的哄着：“阿宁不哭，一会就好了，阿宁乖……”
苏容踏足净房时，被眼前所见一度惊呆。
她这个顽劣不堪的儿子，竟然会哄人。
“阿宁”又是谁人？
苏容忙凑上前，浴桶里的小乞儿已经清洗干净，露出原本精致的面孔，脸上肌肤虽冻伤了，但仍可看出，这是个美人胚子。
苏容再三确认：“老四，这是哪家的孩子？当真是你捡回来的？该不会是哄骗了旁人家的女儿吧？你老实告诉母亲，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倘若不是乞儿，你得赶紧把人送回去。”
她儿子该不会是人贩子吧？！
顾远琛无从解释，只好胡诌：“她叫阿宁……暂没有姓氏，就是长安街的乞儿，我前几日去集市见过她，她无依无靠，我这才将人领回来。母亲，她是您未来的儿媳妇。”
苏容：“……”
接下来，顾远琛被苏容揍了一顿。
五岁的孩子，自然不是苏容的对手。
愣是被摁在长凳了打了屁股。
顾远琛羞愤到面颊涨红。
一双深邃幽眸中，俱是难为情。
怎么能打他屁股？！
顾远琛不吱声，仿佛根本不怕疼，被揍过之后，他直挺挺的站在苏容面前，双眸怒视，握紧了小拳头。
顾行舟在一旁看着，似是被儿子这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给取悦了，朗声大笑：“哈哈哈！老四是个硬骨头，不错，有乃父风范！那孩子倘若真是乞儿，咱们镇国公府收养她也无妨，但不能是童养媳。”
世家高门的婚事，哪能随随便便就决定。
更何况，五岁孩子的话，更是不能当真。
顾远琛擡手抹了把嫩脸，一脸的稚气，却流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老成。
顾行舟与苏容皆被他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