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春寒料峭，庭院中的娇花都冻蔫了。
少年人身上却只着薄裳，他并非不惧寒，他只是怕被束缚。穿着厚实了，只会觉得十分不自在，从小到大冻习惯后，也就更扛冻了。
他身量清瘦，正当长身子的时候，因着祖祖辈辈皆是高个头，他如今这个年纪，已是长腿精腰。
镇国公府的下人都怕他。
谁让他是混世小魔王呢。
据说，顾四公子出身时，便有多动症，从小便是如此，心性野蛮，纨绔浪荡。
除却长了一张俊美的脸之外，似乎已寻不出什么优点。
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茂生与白晓风对视了一眼，不明白自家公子趴在院墙上，正窥探着什么。
隔壁就是陆府，他们自是不能嚷嚷，免得惊扰了陆家的人。
顾、陆两家比邻而居，但政见不同，一文一武，素来不合。
此刻，顾远琛单手托腮，借着樟木枝桠的遮挡，正堂而观之窥探
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就是陆云卿的未婚妻啊。
他最是厌恶陆云卿整日一副高深莫测，对人爱搭不理的样子，瞧着对方的未婚妻，倒是生得娇俏漂亮。
顾远琛年少时见过这姑娘，从前还只是胖墩墩，不成想，如今倒是抽条成大姑娘了。
这一年的少年，已经开始学会欣赏女子的美。
他甚至无意识的注意到了对方嫣红的唇、小巧的琼鼻、如苍黛般的眸子……以及纤秾有致的腰身。
“陆表哥，这是我给你缝制的香囊，祝贺陆表哥被皇上钦点探花郎。”
美人笑靥如花，嗓音甚是好听。
陆云卿待旁人冷漠，但对这女子倒甚是温和：“阿宁，辛苦你了。”
陆云卿接过香囊，当场就佩戴在了身上。
两人又是相视一笑，沿着甬道往前院走去。
顾远琛目送着他二人走远，擡起手，指尖刮了刮高挺的鼻梁，有些意犹未尽。
陆云卿这厮都有未婚妻，那么自己呢……
他也想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跟在他屁股后面，脆生生的喊他表哥。
顾家多是男儿，战死的越多，就越容易生出来男孩，已经许久没有女孩儿出生。
顾远琛难免对娇滴滴的女儿家有些好奇。
他记忆力惊人，犹记儿时，那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躲在陆府的墙角，他故意趴在墙头，用一条假蛇吓唬她。小丫头被他吓得瞪大了葡萄眼，当场嚎啕大哭，鼻子里还哭出一只泡泡。
后来，顾远琛自是理亏，立刻躲了起来。
如今想起来，多少有些不君子。
那姑娘彼时太小，估计如今已经不记得了吧……
顾远琛纵身一跃，轻松跳下了院墙，清隽面容上的神色略有些复杂。
茂生：“公子，你方才在看什么？”
白晓风：“公子可是窥探到了陆家的机密了？”不然，为何如此神色深沉。
顾远琛单手叉腰：“隔壁陆云卿，竟然有未婚妻！”他总觉得心中不爽快，但也不知是哪里不痛快。世家子弟，这个年纪有未婚妻，实属正常。
他到底是因为陆云卿已定亲而不喜？
还是因着陆云卿的未婚妻是那个小姑娘，而觉之不悦？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顾远琛只觉得无端烦闷，改成双手叉腰，甩开大长腿，皱着眉往院外走。
茂生、白晓风：“……”
怎么？公子也想娶媳妇了？
旁人或许不知，其实，顾远琛早就认得乔宁，但以他的性子，即便到了死，他也不会承认自己幼时就记住了那个胖乎乎的小矮子。
家中兄长们皆是出类拔萃的男儿，祖父与父亲对他并不抱有多少期望。
故此，他自幼是被放养长大。
而今……
一切都不同了。
一惯肆意畅快的纨绔，心中装着太多哀伤，他没法真正做自己了。
年少意气，也会被磨灭的一干二净。
闲花淡春，桃吐丹霞，罗绮穿林，倍添韵致。
又是一年春光最好的时候。
虽偶有寒意，但对火气旺盛的少年人而言，这种时节最是舒适。
顾远琛从二楼茜窗一跃而下，附近有靡靡之音传出，这里是京都城最负繁华的烟花柳巷之地。
他双足落下，刚好在梧桐巷子里站定。
今日倒是查到了不少消息。
但，他也被人发现了。
不然，也不会直接跳窗离开。
此地不宜久留，他需得尽快离开。
然而，就在一双锐利的狭长凤眸望向前方时，顾远琛方才还凛冽的眸光忽然一滞，随即变得柔和。
是她。
乔家三姑娘，她来这里作甚？
顾远琛没有多想，一路往前狂奔，与少女刚好四目相对，对方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一双错愕的眸子，将巴掌大的脸蛋，衬得更是娇俏清媚。
在这十分危机的时刻，顾远琛脑中莫名浮现出一个念头：
才这般年纪，就已经足够惹人侧目，再过几年，该是个大美人吧。
他见过她幼时光景，后来几年未见，小胖子已出落得玲珑曼妙。
女大十八变，变化之大，叫人惊艳。
顾远琛不费力，就站在了小姑娘身侧，他耳力聪达，察觉到身后的人已经追来，他本该径直往前，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梧桐巷。
然而，万一那些追来的人会对小姑娘起了不轨之心，那可不妙，于是，他忽然驻足，身子十分矫健迅速，一个侧身挡在了乔宁面前，长臂伸出抵在了墙壁上，将乔宁堵在墙壁与他的胸膛之间。
因着顾远琛身量高大，又离着乔宁很近，几乎将她整个人罩在怀中，让旁人看不见她的脸。
追兵靠近，顾远琛的头微歪，忽然垂首，又凑近了几分。
从旁人角度去看，就仿佛高大的少年正强/吻怀中人。
此刻，两人四目相对，小姑娘明显被吓到了，一双水眸瞪得老大，瞬间雾蒙蒙的，像无辜的林中小鹿，却还带着几丝怒意，微妙的表情变化也甚是丰富有趣。
两人呼吸相闻，顾远琛沉迷于这股香气中。
淡淡的，似是小茉莉，又像是玉簪花和栀子的气味，十分好闻。
追兵更近了，顾远琛忽然开口：“好妹妹，别生气，哥哥这就跟你回去还不成么？来，让哥哥疼一疼。”
这分明是调戏人的语气。
追兵路过，不疑有他，还故意吹了口哨，像是笑话巷子里打情骂俏的一对小年轻。
须臾，追兵径直往前狂奔，即便想驻足看戏，但还是办正事要紧。
待巷子里无人，顾远琛并没有立刻躲开，他像呆了一般，盯着小姑娘逐渐涨红的脸。
要哭了？
但也很好看啊。
顾远琛哪里知道，他的无心之举，落入小姑娘眼中，却是她自己真真切切被调戏了。
就在顾远琛还在痴望着时，他迎来了小姑娘一巴掌。
“啪！”
这一声十分清脆。
显然，对方已是恼羞成怒。
顾远琛缓缓站直了身子，又被小姑娘推了一下，以他的身手，自是不可能被推开，但人却老老实实后退了两步。
他亲眼看着小姑娘撒腿跑开，发髻上的珠簪晃动，在春光下，闪烁着淡淡微光，她衣裙翩然，让顾远琛联想到了花丛中的蝶儿。
“四公子！”
贴身随从的声音，打断了顾远琛的思绪。
顾远琛疲态一笑：“乔三姑娘，方才摸了我。”
茂生：“……公子，你认得乔三姑娘？”方才，公子明明是被打了啊，怎么能说被摸了呢？
顾远琛脸上笑意风流，好看的唇扬起炫灿弧度：“你多事。”
茂生：“……”
公子这一脸不值钱的模样，到底是甚么个意思？
顾远琛随后也离开此处，他骑着赤电，速度极快，迎面吹着春日的风，行走在繁华的长安街上，忽有一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畅快。
然而，很快，顾远琛又寻思了一桩事。
梧桐巷附近都是烟花柳巷，那个小丫头去那里作甚？
令人操心的念头一闪而过，顾远琛又忽然摇头失笑，方才还风流不羁的面容，又一下黯然了下去。
她去哪里，与小爷何干？
她是陆云卿的未婚妻。
他不该多管闲事的……
自那日在梧桐巷外的偶遇之后，顾远琛时常关注隔壁陆府的动静。
他天生耳目聪达，隔着一堵墙，也能将隔壁的动静听个七七八八。
但，他再也没听见过乔宁的声音。
转瞬两个月后，已是荷花绽放的季夏。
疏星落画檐，流萤点点，正当浊酒相携就竹丛的时候。
长安街的烟花柳巷之地，刚好到了人声鼎沸之际，夜色的衬托下，处处弥漫着销金窟的奢靡无度。
顾远琛与周锦川几人，一同来到了京都城最大的勾栏院。
今日是花魁献舞的日子，场面一度热闹非凡、座无虚席。
顾远琛一双幽眸横扫当场，原本，他只是稍稍留意，却是一眼就认出了女扮男装的乔宁。
原本还脸色阴沉的少年，眸子一下亮了几分，但在浮光遮掩之下，无人察觉到他的异样。
“周兄，你留在此处，我过去看看。”
人挤人的风月场，稍一不留神，很快就会走散了。
周锦川摇着折扇，随意摆摆手。他需要依仗着顾四，所以，一旦察觉到顾四不需要他在一旁，他就会很自觉地让开。
他知晓，顾四不是一般人。
他更是知道，他与顾四都是同样戴着面具过日子的纨绔。
顾远琛人高马大，很快就挤过人群，来到了乔宁身后站立。
小姑娘女扮男装，但一眼就能被人识破，她盘了发，露出纤细雪腻的后脖颈，发丝落在脖颈上，衬得肌肤更是白皙。
她看上去很小，娇俏可人。
顾远琛很想让乔宁知道，他早就认识她，也时常在暗处窥探她。
他见过乔宁在陆云卿面前撒娇的模样，也见过她嬉戏大笑的可人光景。
但乔宁好似根本不认识自己。
顾远琛本不该多管闲事，可此处危险，已有好几个男子暗暗搓搓打量乔宁。
但小姑娘太傻，她一无所知。
就在这时，花魁上场，众人一度喧哗，拥挤的人群不知谁人突然推搡过来，就在一男子即将倒在乔宁身上时，顾远琛长臂一伸，圈住乔宁的腰侧，直接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