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府回程的路上,顾远琛的眼神一直不太对劲。
乔宁现如今是少食多餐的习惯,手里还捧着卫娇给她准备的零嘴袋子,正吃着酸枣。
顾远琛随手夺来一颗,直接抛进嘴里,狭长凤眸看人的眼神,似生了怨怼。
男人才咀嚼两下,就剑眉轻蹙,一脸嫌弃:“真酸。”
乔宁:“……”
这家伙,八成又是醋了吧。
她与陆云卿在周府见面的事,必然让他知晓了。
乔宁懒得解释什么,只说:“回府后,我要将前世你我的故事写下来,再给陆云卿过目,如此,也算是给他一个交代。”
她并非这辈子移情别恋,而是与顾远琛续了前缘。
陆云卿根本不知,她死后那十年,早就心悦上了顾远琛。
闻言,年轻将军态度大变:“为夫来持笔。”
乔宁:“……”
堂堂大将军,怎能写话本?
回到府上,顾远琛当真开始照做,他揽袖持笔,挥墨如雨,乔宁站在他身侧,只见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杜撰了不少内容。
乔宁一度哑然:“夫君,你、你……你怎么能这样写?你不记得前世,为何非要说,你能看见我的鬼魂?”
顾远琛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说:“若是我看不见阿宁,那阿宁该有多孤单。”
乔宁:“……”
前世,他的确看不见她。
但她也不觉得孤单。
倒是跟在顾远琛身边,学了不少东西,见识了诸多世面,去了很多不曾去过的地方。
***
翌日,晨曦初露,旭日东升。
乔宁苏醒时,顾远琛已经将写好的话本搁置在了桌案上,他正亲手剥莲子,见乔宁醒来,唤了一声:“阿宁过来用饭,一会你我一道去陆府。”
乔宁看着搁置在案桌上的话本,稍有担忧:“夫君,你没写什么……香艳的情节吧?”
顾远琛神色难辨,只掳了袖子,给乔宁盛了一碗鸡丝瘦肉粥:“为夫与魂魄,如何香艳得起来?我又碰不到你。”
乔宁稍作缄默。
前世有些细节,她还没老实交代出来呢。
她虽是魂魄,可顾远琛会临摹她的画像,然后……
思及那些过往,乔宁面色一热,目光躲闪,往妆奁走去:“我先去洗漱。”
顾远琛见她似是故意躲避,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握紧了茶盏,默不作声的饮了两盏降火茶。
夫妇二人很有默契,不再提及前世是否有香艳场景。
食过早膳,这便牵手一道去了隔壁陆府。
今日并非休沐,陆云卿却在府上,他身着一件竹叶纹常服,身量颀长清瘦。
顾远琛表面上倒是装得甚是大方,递上了话本,道:“当初多谢陆大人对内人的照拂。今后,若是能有用得上我顾某的地方,陆大人直言即可。”
他想替乔宁还了恩情,如此,他们夫妇就再不欠陆云卿一分一毫,日后也就不必再有任何纠葛。
陆云卿苦涩一笑,他对乔宁那几年的照拂,算不得什么。
乔宁少时对他的爱护,才真正将他拉出了泥潭。
陆云卿昨日对乔宁说了那番话,无非是想弄个清楚明白,不然,他心中不甘。
“好。”他只淡淡应下,“寒舍比不得顾府,我就不留二位吃茶了。”
顾远琛巴不得尽快离开,这便牵着乔宁转身就走。
陆云卿目送夫妇二人走远,心腹魏东上前,眼眶微红:“公子!您不能再伤神了!大夫说……”
陆云卿擡手,制止魏东继续说下去:“无妨。”
他转身,身型有些佝偻,不知几时开始,那个名动京都城的探花郎已风华不再。
陆云卿不允许旁人跟着,捧着并没有装订成册的话本,独自一人去了后院。
庭院繁花盛景。
但其实,这里此前并不像现在这般花木葳蕤。
陆云卿为人缄默,很多事情不会说出来。
他提前了好几年就让人准备种植花草,就是为了等待迎娶乔宁。
女子都喜欢花花草草,他以为阿宁也会喜欢。
总之,旁的贵女可以拥有的东西,他的阿宁也不能或缺了。
陆云卿可一目十行,顾远琛所写的话本字迹有些潦草,但并不妨碍他阅读。
当他看到前世乔宁死后,魂魄还留在人世时,陆云卿的心脏仿佛被一股大力攥紧,疼得他一度以为自己不能呼吸了。
阿宁竟曾经留在了人世……
可他同意了和离,让顾远琛夺走了阿宁的牌位。
陆云卿继续往后翻阅,直到看到最后一页,有水珠落下,沾湿了字迹上的墨痕。
他忽然失笑出声:“哈哈哈……”
阿宁不是这一世移情别恋。
她前世就不喜欢他了。
早在上辈子,与她走到最后的人,就是顾远琛。
陆云卿腰身有些弯曲,似是一下直不起来了,他笑了片刻,却又忽然噤了声,目光一瞬也不瞬,不知盯着何处。
原来,阿宁的真命天子,两世皆是顾远琛。
而他,则只是阿宁少年时的一桩错误罢了。
陆云卿目光缓缓往上擡起,看向不远处的高大院墙,他与阿宁不仅仅是一墙之隔了,而是缘分从前世就断了……
他僵着未动,眼前浮现出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她生得粉雕玉琢,一双水润的眸子像是会说话,怯生生的看着他,柔声细语的询问:“陆家表哥,你怎么了?你不舒服么?是不是疼了?”
陆云卿伸出手,手背骨节分明,试图碰触什么。
但触手所及,空无一物。
阿宁……
他疼。
他当然疼啊。
没过几日,顾远琛与乔宁都听闻了陆云卿辞官一事。
乔宁甚是诧异。
毕竟,陆云卿是陆家崛起的唯一希望,他如今官拜内阁要职,前途不可限量,又正当年轻,理应是在宦海展露身手的大好时机。
夫妇二人对视了一眼,顾远琛担心乔宁会多想:“为夫去问个清楚,你就莫要操心了。”
顾远琛也是无奈。
情敌过得好,他心中不痛快。
情敌要辞官归隐了,他还得烦心。
乔宁的心境坦荡,没他这么拧巴,只点头应了一声:“嗯,该不会不是夫君所写的话本刺激到了陆家表哥了吧?”
顾远琛:“……”
听听,这叫什么话?
情敌就这么脆弱,轻易就被他给刺激了?
亏得陆云卿没出什么大事,不然,他是不是会被怨怼一辈子?
这厢,顾远琛单独去了一趟陆府。
见到陆云卿时,这人竟比前几天还要憔悴,尤其是一双泛着猩红的眼,仿佛凹陷了进去。
“咳咳……”陆云卿端坐在石杌上,这本该是盛暑天,可他穿着严实,唇瓣发白,几声闷咳后,掌心的帕子顺势藏了起来。
但这一幕,如何能逃得了顾远琛的眼。
“你……”
顾远琛愣是语塞。
他竟忽然盼着陆云卿长命百岁,毕竟,他可不能因为一个死人吃醋。阿宁重情,若是陆云卿死了,阿宁定会记着他一辈子。
“陆大人,你到底怎么回事?病了为何不医治?”顾远琛走上前,抓起陆云卿的手臂,竟是骨瘦如柴,而陆云卿藏起来的帕子上,是刺目的艳红血渍。
陆云卿轻笑:“呵呵呵……顾四,告诉你一个秘密。”
顾远琛在他面前落座。
情敌两人第一次心平气和的面对面。
顾远琛:“你说。”
陆云卿看着他:“我两世都瞧不上你。但两世都输给了你。如今看来,的确是你胜了我一筹,我也终于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输了。我就要死了,是不治之症。”
顾远琛:“……!”
情敌真要死了?
顾远琛高兴不起来:“你是故意的?你若是死在这个年纪,阿宁定会记着你一生。等到我老去,她还会记着你如今的模样。陆云卿,你可真够奸诈!我不会让你得逞,我今日就入宫给你请御医。”
陆云卿一愣,旋即又笑:“顾四,你这人其实不坏,骨子里是一腔赤子之心。阿宁心悦你,也实属正常。你不要再为了我费心了,我本就是胎里带疾,药石枉治,这条命拖得越久,越是遭罪。如今阿宁得了好归宿,我心中亦无牵挂。”
“我会对外宣称,要外出远游。你莫要告诉阿宁,我命不久矣,全当……我还活在世上。”
顾远琛:“……”
这好像是最好的法子了。
阿宁现在怀着孩子,自是不能受一丁点的刺激。
至于将来,只要阿宁不问起,他也绝不会告诉阿宁,陆云卿已经死了。
缄默片刻,顾远琛还是应下了:“好。”
他还想说什么,但忽然又觉之,言辞好似没甚意义。
“你几时出发?我能帮上什么忙?你……别多想,我无非是替阿宁还你当初的庇佑之恩。”
顾远琛从未想过,他的情敌会英年早逝。
扪心自问,陆云卿的存在,的确曾让他自卑过,但他不会使些卑劣手段弄死情敌。
陆云卿又闷咳了几声:“顾四,你是个有趣的人,阿宁嫁给你,理应过得极好,你才是最适合她的人。”
“我明日就启程离京。对了,顾四,若是你对阿宁不好,我就化作厉鬼回来找你。如今,你应该相信,魂魄是真实存在的。”
顾远琛:“……”要死了还威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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