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小?”周夫人道:“你信不信,再等个五六七八年,她还是这幅任性样子。”
周藜恼得跺脚,一转身跑了出去,去正院找祖父祖母哭诉去了。
“爹娘常年在外镇守,一回来就欺负我哇……”
周家是世袭的四品指挥佥事,周老太爷打了半辈子倭寇,眼底总带着鹰隼般的戾光,唯独看到孙女,那道光总是小心收好。
那张镇日里横眉立目的脸,此刻也变得眉目慈和,哄慰道:“乖孙女儿,不哭,等你爹爹从宫里回来,爷爷教他做人!”
周藜这才破涕为笑。
周老太太命人端了热手巾上来,给孙女儿擦脸。
“五个进士怎么了……”周藜仍在抱怨:“五个进士妨碍我进门以后伺候公婆伺候丈夫谨小慎微的受气呀!”
“嘿,我孙女儿就是拎得清。”周老太爷忍俊不禁:“说得对,咱谁也不嫁,就在家陪着祖父祖母。”
周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周老太太嗔道:“当着孩子乱说什么!你这是疼她还是害她?”
“爷爷最疼我!”周藜忙道。
周老太太干瞪她一眼,却还是命人去拿吃的。
“我要吃水滑面,多放笋干。”周藜道。
“就知道哭了半天准是饿了。”周老太太吩咐下人:“去吧。”
周老太爷见她渐渐消了气,才循循善诱道:“你爹娘镇守在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藜儿,历朝历代,文官最忌惮的就是咱们武将,你父亲在军中的功劳与威名,不用爷爷说,你也很清楚。”
周老太爷因老迈而浑浊的眸子里,掺杂着忧谗畏讥的隐忧。
他的意思十分明显。
国朝重文轻武,文官对武将无不抱有蔑视、质疑的态度,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并不会因武将地位的提高而改善,在地方,甚至出现了三品高级武将向七品文官下跪的恶俗。
周绍北半生征战,战功赫赫,这次勤王有功,必定还要晋升。
对于一个功高盖世的武将,文官集团迟早会磨刀霍霍,到那时,周家满门会是什么下场,恐怕连当今天子都无法掌控。只有将周藜嫁入官宦世家,才能保她一生无虞。
周藜不是不明事理的孩子,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宁愿与家人同进同退,也不会选择龟缩一隅,茍且偷安。
但看到看到祖父母难过了,她也没有再去吵闹,默默回到房间里,换起一身淡蓝色的襦裙,从桌底捡起了绣绷子。
正想安安静静的做个美女,七个哥哥听说她哭了,都来哄她。
“阿藜不要担心,甭管你嫁的是谁,哥哥们往他门口一站,担保让他腿软,还敢欺负你不成?”
周藜环视他们,这她倒是相信的。
你一言我一语,乱糟糟的。不出一会儿,满心愁怨都抛去了脑后,针法绣技也还给了先生,乐呵呵的和哥哥们一起烤橘子烤荸荠吃,听他们聊边关的人情风物。
……
文渊阁,议事堂。
兵部及都督府的官员都在议事,周绍北等几位勤王将领在面圣之后,也来参与其中。
这次的京城之围对朝廷来说,是奇耻大辱,对京城的百姓来说,是莫大的灾难。京城的防御问题也终于得到了重视。
内阁与诸官员、将领商讨之后拟票,加强防御措施,恢复国初的三大营旧制,置蓟辽总督,又选各边镇锐卒入卫京师,以京营将分练边兵等,加强京城守备和北部边防。
内阁的票拟再经司礼监批红、廷推等等,暂不详谈。
却说周绍北回府,就将公事抛诸脑后,亲自过问起明日赵侍郎次子赵祺过府的事。
得知妻子已经安排妥当,这才缓过一口气,层层卸去官袍,只觉得浑身酸痛,比打一场仗还累。
武官在京,比在边关镇守紧张数倍,时时绷着一根筋,生怕行差踏错,遗人话柄。
次日,赵祺果真来了。周绍北在前院见他,谈了几句,便觉得书香门第的孩子果真不一样,举止雅正端方,说话如溪水般涓涓润朗。
随即引他去正院见夫人,同样是儒雅大方,应对自如,他一向斯文俊秀,家世学问又好,向来往哪里一站,不说话都能讨得长辈们的喜欢。
周夫人自然满意,只是心底里生出一丝担忧,想到女儿大咧咧的性子,在脑子里想象两人站在一块儿的样子,怎么想都有些……滑稽。
她的背后是一道镂空雕刻的壁板,隐约有个人影晃动,是周藜坐在后头。坐是坐不住的,早想走了,所以动来动去,时不时发出些微声响,惹得周夫人牙有些痒,手也有些痒。
眼看快到正午,周将军夫妇自然要留赵祺用饭,赵祺也不推脱,大方应下。
一切都平静顺利,顺利的有些不真实。
直到赵祺起身去解手的时候,听到两个丫鬟在茅房后面躲着偷闲,嚼舌头聊天。
聊的是周家大小姐小时候的趣事,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小姐四五岁的时候,为了逃避缠足,爬到房顶上一夜都不肯不下来,最后是老太爷亲自上房顶抱下来的,以后谁也没敢再提给她缠足云云。
听得赵祺频频蹙眉。
回到饭桌上,顾忌礼数,又或是顾忌桌上她的七位兄长,客客气气的吃完了这顿饭。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