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二星链，外围星舰防线。
一艘小型运输舰关闭隐形装置，自屏障最薄弱处悄无声息出现。
数十道微弱光晕自运输舰内亮起，在漆黑的宇宙间划过一道道轨迹，向已经成型的第二遗址世界落去。
片刻后，他们降落在遗址世界内那些安静流淌的黑河边。
“第一小队位置确认。”
“第二小队位置确认。”
……
……
“第十二小队位置确认。”
指挥舰内气氛紧张而有序，联络官紧盯着通讯频道，擡头向坐在上首的指挥官高声汇报。
“报告长官，探查队六十人满编到达指定位置，正在等待指令！”
“开始行动。”
清冷的声音在星舰最前方响起，背对下属，面朝星舰外的武野一注视着身前的巨大投屏，狰狞的恶鬼面具遮住他的面容，隐于宽大的兜帽下，面具后少年秀丽的面孔紧绷。
他亲眼见证着这座遗址世界和那些亡灵异种的诞生，但深知自己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在那座黑暗阴森的世界里，或许潜藏着更深的危机。
除了异种，还有那股敌我不明的力量。
投屏被划分为六十块区域，实时传送前线调查影像。十二支调查队伍从不同的方向出发，将沿着黑色的河水前行，跨越十二道被密林分割出的环形平原，一直朝最中央的那座小寂静海深入探索。
而他们即将面对的，不仅仅是未知的敌人，还有这座遗址世界内诡谲多变的天气——
“各小队注意，请立即张开防护罩！大静寂海能量正在聚集，预计一分钟后开始降雨！”
同一时间，硕大的倒计时出现在屏幕正上方，猩红的数字从“60”开始倒数。
负责监控第二遗址世界各项数据的研究员紧张地出声提醒，监控中，六十个镜头内纷纷响起防护罩启动的嗡鸣。
在倒计时归零的刹那，黑色的雨水准时落下，打在防护罩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数据被实时传回。
指挥舰临时搭建的实验室内，十来个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正聚精会神地操作着仪器，对调查队实时传回的数据进行解析。
“异化浓度上升一个百分点，防护罩消耗速度提升百分之十二。”
“便携式防护伞无法完全阻隔雨水的能量，在脱离防护罩的情况下至多只能停留五分钟。”
实验室内的报告被同步传输至调查队，与此同时，全新的倒计时出现在每一个监控镜头内，显示出每个队员可以继续停留的时间。
四十五分钟。
武野一紧绷的神情微松。
时间不多，但对第一次调查而言已经足够。
他冷静地下达命令。
“第七至十二小队，避免与异种直接接触，采集环境样本。第四至六小队，尽可能深入遗址世界，布置监控设备。第一到三小队，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允许与亡灵异种交战——”
“以存活为最优先执行指令，完毕。”
在这道命令下，十二支调查队伍飞快地行动起来，各自以不同的目标开始执行调查任务。海量的信息流在瞬息间传回，指挥舰内顿时忙碌起来。
武野一将自己身前的投屏视角固定在第四至六小队，专注地观察着镜头中可能会暴露的一切细节。
共生能力，百分之五十开启。
他的眼前顿时出现了深黑的河水，雨滴与防护罩相撞的声音被淹没在越来越大的雨声中，下一刻，震耳欲聋的炸响蓦地在耳旁落下！
“轰隆！”
头顶安静翻涌的静寂海内，竟然划过了一道粗壮的闪电！
然后便是网状的深紫闪电连续密集地出现，深黑雨水倾泻而下，顷刻间暴雨倾盆！
这座遗址世界仿佛在刹那间被激怒——
在暴怒下，异化的力量正变得越来越强大！
留在指挥舰内的武野一，以及与调查队共生的武野一，在同一时间听到了通讯频道内传来的急促声音。
“异化指数急剧升高，正在重新计算防护罩剩余时间！”
“防护罩消耗速度提升百分之七十……八十……一百……一百五十！”
“请所有调查队立刻返回！”
“长官！请求运输舰紧急降落！”
武野一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内响起：“准许降落，所有人，立刻返回。”
共生的视角微一停顿，旋即毫不犹豫转身，向来时的方向飞速奔跑。
战术护目镜上显示出猩红的倒计时，防护罩支撑时间已经不足十分钟——并且还在飞速缩短！
他们抛下了一切不必要的武器，拼尽全力向运输舰降落的位置赶去，但下一刻，这个调查队的所有人却骤然停下脚步。
“这是什么！”
惊呼声自通讯频道两端同时响起，但很快，另一头的声音就彻底消失。
武野一看着眼前末日般的景象，呼吸一滞。
那是一道黑色漩涡。
一道高达百米，横贯数道黑色河流，将他们所有去路截断的漩涡！
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无法抵抗的强烈吸力便已经降临，接着整个人便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卷入其中！
“呃！”
指挥舰内，鬼面下的少年微微喘息，共感被强制终止引起反噬，让他尚未痊愈的伤势骤然加重。
但武野一已经来不及关注自己的伤势——
他霍然起身，看向身前的屏幕。
六十个镜头中，只有不到三十个显示出已经安全脱离的标记，而其余的镜头都已经陷入黑暗，和指挥舰失去了联系——
有超过一半的调查队成员在这场暴雨中失踪！
消失在那道黑色漩涡内！
武野一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鬼面后的神情一片森然。
这次行动还未完全开始，那道力量背后的存在就已经出手干预。
对方不希望他们深入遗址世界？
那么这是一个警告？还是一个宣战？
那个存在究竟是敌是友？
“失联调查队员的生命体征仍未失去，目前未见异化反应……他们还活着！”
忽然，监控着调查队情况的联络官发出惊喜的低呼，指挥舰内沉闷凝滞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在这一连串让人措手不及的变故下，这个消息无疑让所有人都感到了振奋。
他们的战友还活着！
“长官，调查队正在返航，请示指挥舰是否需要展开救援行动？”
联络官保持着与运输舰以及剩余调查队员的联系，朝独自站在高处的指挥官请示。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同一个地方。
背对着他们的指挥官，是银河帝国情报局总长，神秘莫测，从不失手的顶级情报官，在他的指挥下，即便遇到危机，身陷绝境，也总能绝处逢生，摘取胜利的果实。
——这次也一定是如此。
被所有人寄予希望的武野一却没什么把握。
鬼面下的少年脸色苍白，勉力咽下喉头的血腥气，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冷汗却已经润湿了发际。
他的眼前仍不断闪过那道黑色漩涡的影子，深知对方并不想大动干戈，但也绝不是自己可以抗衡的存在。
——必须得禀告两位陛下。
但被卷入漩涡的调查队成员如今生死未卜，每多等一秒钟时间，他们面临的危险或许便会更多一分。
该如何抉择？要不要赌一把？
武野一只是思索了片刻，便已经有了答案。
“将所有影像、数据备份，传给白南浅辅佐官与西加书记官。”他朝联络官下达命令，接着看向实验室的负责人，“以最快速度校准防护罩性能，在暴雨结束前尽可能准备更多的防护罩。”
在骤然忙乱起来的指挥室内，武野一朝联络官微微点头。
“通知第一至第三小队，回归后原地休整。等到暴雨结束，我会开启能力与他们一同进入遗址世界。”
他的本体将留在指挥舰调度，共生能力超负荷运转下，可以达到接近于分身的效果，从而让武野一与一位调查队员共生，进入遗址世界。
只有他一同进入，才能以最快速度获取情报，追踪失联的调查队员。
武野一没有想过自己伤重的身体是否还能够承受这样的能力超负荷运转。
因为只有他能这样做。
所以他必须这样做。
带着鬼面的少年情报总长微微叹了口气，在心底向某个论坛里嗷嗷待哺的网友们道歉。
又是一趟可以预见非常漫长的出差，这次的本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画完，当然很有可能再也画不完——
既然如此，不如就鸽——了——吧？
“不，武野一总长，你留在这里。”
随着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热闹忙碌的指挥室内顿时一静，武野一朝舱门方向看去，正对上某位红发军官笑容灿烂的俊脸。
“哟！武野一，好久不见！”
红麟，外域王庭的禁卫军首领，年轻一代中同样声名远播的指挥官，正大剌剌地从门外走来，食指与中指并作一起，朝鬼面下的少年遥遥比了个手势。
“科学院对这场暴雨已经作出判断，预计在未来三天都不会停下，要求我们暂时停止行动。”
红麟走到武野一身前，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爽朗地笑了起来。
“暴雨一停，我就会率禁卫军作为先遣部队进入，你伤还没好，就留在后方调度吧！”
“红少将！”
在听到对方就这样道出自己的伤势时，武野一面具下的神色微变，忍不住出声警告，但红发的军官却似乎全无所谓，只是毫不在意地耸耸肩。
“放心，失联的调查队员很安全，救援行动交给我们没问题——毕竟我们禁卫军才是战斗人员嘛。”
红麟笑眯眯地开口，像是看出了他的犹豫，神情微顿，最后无可奈何地收起笑意，竖起食指靠近唇边，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开口。
“不用担心，这是两位陛下的命令。”
武野一微微一愣。
他在红发军官抽搐般的眨眼下醒悟过来，面具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声音却依旧清冷沉静。
“既然如此。”
带着鬼面的情报总长低声开口，在指挥室内众人担忧的目光中后退一步，像是有些支撑不住般倚在窗边，朝站在自己身前的红发军官彬彬有礼颔首。
“就拜托红少将了。”
******
“站住！别跑！”
“喵嗷！”
“阿尔！停下！那里危险！”
“喵呜！”
清晨，重华宫早餐厅内一片兵荒马乱。
黑发的少年皇子与雪色的碧眼猫猫正陷入你追我逃的游戏中，看起来颇为乐此不疲。
体力不支的温雅率先停下，撑着膝盖剧烈喘息，俊秀的面容一片焦急。
“阿尔，呼呼……快回来吃饭，呼呼……你只喝了几口羊奶，这怎么行，呼……”
“咻！”
林迩跃上花架顶端，居高临下歪了歪脑袋，配合追逐者进行中场休息，翡翠绿圆眼睛里写满了兴致勃勃。
旧伤复发，他最近都没什么胃口，但是和自己未来的学生亲密互动，寓教于乐训练体能——猫猫对此项运动表示十分满意。
嗯，不久前他刚刚得知，温雅是李重烨收养的孩子，还没有被记入李氏皇族族谱。
那岂不是更好拐了！
猫猫兴奋！
“喵——”
他拖长了调慢吞吞地叫起来，催促着大汗淋漓的温雅赶紧行动。
别偷懒，李重烨早餐还没吃完呢，他们还有得玩！
“阿尔，你这两天吃太少，今天一定要多吃点。”
温雅艰难擡步，不以体力见长，甚至稍显体弱的少年脸色惨白，看起来已经到了极限。
这场你追我逃的大戏中，围追堵截者已经筋疲力尽，摇摇欲坠，被迫逃亡者反倒兴致昂扬，玩得正开心。
——显然是很让人看不下去的画面。
尤其兴高采烈的那一方，还是个理直气壮挑食不吃饭的任性猫猫。
看不下去的李重烨在心底叹气，慢条斯理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接着漱口，擦拭嘴角，解下餐巾，整了整袖口和衣服下摆。
他站起身，走到花架前，与目不转睛盯住自己的碧眼猫猫对视，首先好声好气地劝说。
“饭还是要吃的，吃完再让温雅陪你玩，好不好？”
“嗷呜！”
毛茸茸的雪色团子警惕地伏低身体，发出低低的哼哧声，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当然不好。
李重烨无奈，但他没有放弃，而是再接再厉：“那我陪你玩？”
这一回碧眼猫猫不再发出声音。
下一秒银白的身影“嗖”得一声蹿出花架，竟是打算趁人不备迅速逃离——
“嗷呜！”
愤怒的猫猫咆哮响起，李重烨神情自若地一把捏住猫猫后颈，将被自己逮住的小坏蛋举到眼前。
小坏蛋还在奋力挣扎。
“不好好吃饭就没有力量，你这不就输给我了？”李重烨一本正经地教育着，忽然发现了不对劲，“阿尔，你受伤了？”
他怎么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正在试图展露凶狠一面的碧眼猫猫霎时顿住，欲盖弥彰地瞪大了滚圆的翡翠色眼睛，软绵绵地哼唧起来。
“喵呜~”
“……你到底怎么回事？”
血腥气越来越浓重，李重烨想到对方不似往常那般敏捷的行动，顿时觉得异样。
他不顾手中毛团子试图用尾巴盖住自己肚皮的动作，将对方抱进怀里，托在臂弯，按住后颈的手警告般地微微施力，另一只手翻开了柔软肚皮上浓密的绒毛。
修长的手指在滚烫的身体上划过，李重烨有些奇怪小猫越来越僵硬的姿态，下一刻神情却蓦地凝住。
他在对方心脏的位置发现了一道已经愈合的伤口。
贯穿伤。
被某种尖锐、细小，带着倒刺的利器贯穿心脏后留下的伤口！
李重烨的神情霎时变得森寒无比。
震惊、愤怒、担忧、后怕，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一时间沉默下来，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喵呜。”
一阵温软的触感蓦地自指尖传来，掌下的小猫擡起爪子，毛茸茸的肉垫软软贴住他的手，像是安抚般轻轻拍了拍。
“喵~~~~”
在李重烨愣神间，假装被控制住的猫猫迅速翻身而起，大尾巴唰唰拍开挡路的大手，往李重烨的怀里拱去——
就这样打算从他胳膊与身体间的空隙溜之大吉！
“啪。”
李重烨面无表情地一把捞住意图跑路的小猫，搂进怀里抱好，手下的动作却很轻柔，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伤口。
“你就不觉得疼吗？嗯？”
那道伤显然大有问题，看似愈合但实则经历过多次撕裂，他闻到的血腥气恐怕也不是因为伤口再度崩裂，而是因为这道伤根本就没有好过！
李重烨顿时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对上怀里一脸无辜神色的小猫，却怎么都生不起气来。
这些猫科生物果然是生来克制他的。
想到另一只银发大猫，黑发的联邦皇帝妥协地叹了口气。
防备心高，天性多疑，克制隐忍，从不示弱……
这些霸道任性，骄傲又敏感的家伙，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想到可能将同时面临一大一小两只乱来猫猫的未来，李重烨只觉得眼前一黑，心底又是期待又是痛苦，下意识点了点怀里小猫的鼻子。
“真是不乖。”
他疑惑地发现对方又陷入了诡异的僵硬。
这是怎么了？
李重烨朝站在一旁的温雅微微点头示意，后者顺利接收指令，朝早餐厅外匆匆离去，片刻后领着重华宫内的御用医官赶来。
“陛下。”
气质比起医生更像是三无杀手的少女医官垂首行礼，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沉默地看向似乎意识到大事不妙的小猫，干脆利落地从白大褂里掏出了针筒。
“情况我已经清楚了，阿尔近期胃口可能都不会好，最好也吃些流食，先打一剂营养针补充体力。”
温雅有些担忧地问道：“但阿尔的伤该怎么办？”
“殿下不必担心。”
胸牌上姓名一栏填着“医官则则”，举着针筒一脸漠然，仿佛要毒杀猫咪的三无少女冷静地开口，为两位尊贵的铲屎官解释。
“灯塔遗族身体构造与人类不同，修复舱之类的手段可能会影响到阿尔体内的能量平衡，看阿尔的状态应该可以慢慢自愈，我们最好不要过多干预，只要视情况吃点药就行。”
李重烨点了点头，压制住怀中小猫逐渐惊恐起来的挣扎，眼中蔓起似笑非笑的恶劣神色。
他轻描淡写地下达了命令。
“既然要打针，那现在就开始吧。”
“……”
“……？”
一大一小两只冷酷无情的黑发皇族，以及一位面无表情的医官，同时看向了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小猫咪。
*
“陛下，温雅殿下，阿尔的伤口难以愈合，是因为有一道异化气息阻碍，这种伤势很少见，绝不可能由普通异种造成……”γ
“阿尔的自愈能力很强，只要不再靠近同源的力量，伤势就不会加重……”
林迩闷闷不乐地窝在李重烨臂弯，听着耳边三无医官突然啰嗦起来的医嘱，不耐烦地甩起了尾巴。
“啪！”“啪！”
他朝死对头的手腕恶狠狠抽去，被对方不轻不重地捏住，接着温热的掌心落在后背，耐心又温柔地抚摸起来。
该死的铲屎佬！又想用这招来收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