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不走
周五文茵醒得早,心里想着蒋青原,睡得不太好。
窗帘遮住外面的光,黑暗里想到上次陈知行喝醉喊妈妈。
他今天肯定很难过。
文茵洗簌好换衣服,她穿得素净,一身米白的亚麻衣裤。
陈知行没上来,车子停在地下车库。
文茵上了添越,陈知行把三明治递给她:“先吃这个,牛奶等会儿喝。”
车子拐上大路往墓园去。
他话不多,专心看路,脸上神色如常,没有开心也没有悲伤。
文茵知道他心里难受,想了想开口喊他:“陈知行,昨晚何聿给我发了一张照片,高二那年运动会的照片。”
“嗯?”他眉头一皱,快速转头看她一眼又认真开车。
怎么又是这个王八蛋!
“你还记得你参加学校足球赛吗?”
“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去看你比赛。”
她笑出声:“你误打误撞让对方进球无效,还得意跟我嘚瑟是你造的越位。”
他心落回去。
讲起这件事,又是一件黑历史。
他从小打网球,但是男孩子多多少少都会喜欢足球。
他喜欢曼联,会看比赛。
不过踢就算了,他不太擅长在绿茵场上对抗。
结果有一次文茵跟他讲,周末她要去看何聿踢球。
他心里特别不爽,却也不能困住她的脚步,她有自由的权利。
于是他也加入年级足球队,苦练一个月,把文茵叫过来看他踢球。
还帮助球队1:1战平,成了功臣。
在文茵面前扬眉吐气,真是意外的惊喜。
陈知行闷声笑:“我在慕尼黑也熏陶了这么久,拜仁的比赛没少看。现在技术应该比以前更好。”
转头发出邀请:“下次带上曾子扬,我们去踢一场。”
他又臭屁的样子,文茵心里松了松,顺水推舟答应。
到了墓园,两人把车上的贡品提上往蒋青原那边去。
单独买的一块地,秋日里草已经泛黄,栽种的雪松一如往常,挺拔常青。
还有一棵杨梅树,她选的,陈知行接她回国的时候还摘了一些果子带过去给她尝。酸甜多汁。
碑旁边的一丛绣球已经谢了花,上回来的时候还是天蓝的一片。
不远处的三角梅开得正好,花都是她跟陈知行种的。
文茵把手上的康乃馨摆到碑前,陈知行跪在一旁摆贡品。
她拿出布把碑上的灰尘抹掉。
跪在草地上,跟陈知行一起,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你去旁边等我,我想跟二婶说说话。”
她把陈知行支走,盘腿坐在草地上。双手托着腮。
太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文茵微微低头:“二婶,生日快乐。我跟陈知行来看你了。”
“他很好,我也很好,你放心。”
“他工作特别认真,生活也规律,没有不良嗜好。你放心,我记得你的话,我们会互相照顾好对方。”
“但是他很想你。”
“上一回跟二叔吵架,他喝了酒,睡着了喊妈妈。”
“你怎么不来看看我们?我都好久没有梦到你了。”
“我跟我妈说,她说你在>
她絮絮叨叨唠家常,不知道聊什么,最后讲得自己都笑出声。
陈知行倚在不远处的树下看她。
她天然地带给他单纯固执的喜欢。
他状态好的时候,她为他欢呼,也会在他情绪低落的时候默默给他加油,更会焦急心疼不舍他,为他流泪。
大二那年夏天,母亲身体好了一些。
文茵也住在家里,每天陪着。
一周后,文茵去美国,却不想她刚一走母亲就陷入昏迷,两天后还是离开了。
原来之前是回光返照。
他没有哭,跪在灵堂里机械地重复地烧纸钱。
心里一遍一遍说服自己,母亲解脱了,不会再疼了。
“陈知行。”
他跪在地上听见背后的哭腔。
人还没有站起来,就被文茵一把从身后抱住。
他以为的不知道滞后到何时的眼泪,在那一刻,扑簌簌全部落下,滴在她的手上。
她的眼泪洇在他的后背,穿透过纯棉的布,一直洇到他的心里。
那段黑暗的日子啊。
母亲癌症得得急,只是突然干咳了半个月,没想到去检查已是肺癌四期。
对应的靶点没有靶向药,常规的化疗终究没有留住她。
短短半年,他没有妈妈了。
他吃不下东西,不想开口说话,没日没夜地昏睡,很多时候醒过来枕头潮湿一片。
后来又会长时间清醒,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那样呆坐着。
有一回在窗前站到半夜,看见外面黑暗里有一闪一闪的萤火虫,他像受了牵引,走出房间去了花园。
文茵定了闹钟起来看他,他不在房间里。她去书房找,去地下室找,最后在花园角落的亭子里找到他。
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文茵回头拿了毯子,陪着他在花园里坐了一夜。
后来她就抱了枕头赖在他卧室的沙发上。
她说,陈知行我没事,我就想睡在这里。
他等她睡熟,轻轻把她抱上床,自己又长时间抱膝靠在床头。
他的脑子里没有对任何事情的具体想象,一直都是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脱离这种无力。
长久地不愿说话,每天味同嚼蜡只是身体需要运转下去的本能。
后来就是母亲生忌,她甚至连自己生日都没挨到就走了。
他害怕直面那种痛苦。不磕头的时候他就把自己藏在角落里,梵音入耳也不能让他静心。
寺庙里法事已经做完,文茵送父亲回家。
忽然的沉寂浸在萧瑟的香火味道里,像一根线,缠住他的心脏,一下一下往外扯。
他驱车往墓园去,他想靠在母亲的碑上。
自己身上的那一部分,就埋在那里。
却看见了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文茵。
他本能地藏住脚步,把自己掩在树后面。
他听见文茵哭。
“他好痛苦,我该怎样做?”
“二婶,我好想你。”
“他不跟我说话,他不吃东西,你回来看看他,看看我们好不好?我怎么梦不到你......”
“我要怎样做他才能好起来,他不跟我说话,他好疼。”
他看着她跪在草地上,头深深埋下去,止不住的呜咽绵延千里。
他吸着鼻子,一点一滴剜出心头血。
混沌中身体的本能驱使脚步,他走过去把人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