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实验室内复又安静了下来。
宇智波斑对着自己被开膛破肚的身体没什么兴趣,所以他干脆用精神力凝出了一张透明的虚椅坐到了千手扉间对面。
而视线中进行手术的身影姿势也几乎没有变过,始终是低垂着头,白色的碎发盖过眉眼,露出的下半张脸面无表情,只有薄唇微微抿紧,下颌的线条凌厉又锋锐,手下的动作精确又果断,显出主人认真专注的模样。
宇智波斑看了一会儿之后甚至把眼睛也闭上了。
千手扉间的模样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
白发红眸之人先前显露出的鲜明情绪倏忽即逝,就好像水中的月亮一样,触手即碎。
宇智波斑对这副模样的千手扉间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就算不用眼睛看,他在脑海中也能勾勒出千手扉间的样子。
耳边传来许多不同的声音,宇智波斑在心中一样一样地慢慢区分。
手术器具轻微的磕碰声,血液滴落在地上的滴答声,五指与血肉相触带出的黏腻声,切割下来的增生肉块被丢到旁边实验盘中的啪嗒声,还有……
千手扉间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轻缓的呼吸声。
宇智波斑突然就很想笑。
千手扉间这副镇定的表现哪有一点没有把握的样子?
明明就对实验过程了解得不得了,救治他的步骤也条缕分明,下刀摘除增生组织的动作更果断得不行。
但是千手扉间之前竟然还说没有把握?
说要找到更稳妥的办法?
骗子。
他在心中轻声道。
含着笑意的声音复又在实验室中回荡:“千手扉间,我不会死的,对不对?”
千手扉间觉得宇智波斑又在说废话。
他不想理会。
但是宇智波斑似乎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一样,再度问道:“千手扉间,我会活下来的,对吗?”
“怕死就赶紧闭嘴!现在的你还能活下来,但如果你再多废话几句,我就不敢保证了!”
平静的面容挂上了不耐烦的表情,红眸中满溢的烦躁也让宇智波斑尽收眼底。
千手扉间从不知道宇智波斑居然也会有怕死到反复询问的时候。
这可和宇智波斑先前胆敢私自进行实验的鲁莽模样完全不相符合。
正在进行的手术牵扯了他绝大部分精力,这让他没有察觉到宇智波斑问话的古怪,也就连带忽视了宇智波斑的语气里哪里有一点怕死的模样?
“好的好的,你继续忙。”宇智波斑敷衍得十分随意。
但他的目光却紧紧盯着千手扉间的脸。
他在探寻千手扉间的情绪,在判断千手扉间究竟是在做戏还是撒谎。
但很可惜。
他看不出来。
千手扉间的表情很真实,真实到宇智波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一贯冷静甚至冷酷的千手扉间也会露出如此人性化的情绪。
所以,就算他在千手扉间眼中是一枚棋子,也应该是一枚能活到终局的棋子吧?
毕竟千手扉间都表态了,他会活下来的。
宇智波斑漫不经心地想着,面上却仗着千手扉间根本就看不到,露出了小孩子恶作剧成功之后的得逞笑容:“千手扉间,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也有在好好做实验的,谁让你不相信呢?”
千手扉间自动在心底补全了后半句。
所以他现在赶着救治宇智波斑也是活该,活该他疏忽大意。
宇智波斑搞破坏的本事让他叹为观止。
他的确没有想到,放宇智波斑一个人在实验室里,竟然也会被其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然而,面对宇智波斑已经移植了大哥细胞的局面,他竟然还得捏着鼻子为其救治,还要被迫用并不稳妥的办法来吊住宇智波斑的小命。
人体内的血液是有限的。
然而在大哥的细胞堪称摧枯拉朽的繁殖力下,想及时止血简直天方夜谭。
怎么办?
他需要抑制住大哥的细胞强大的攫取寄生体生命力的能耐,实验台上散落的木属性查克拉晶石便成了吸引这些细胞放弃攫取宿主生命力的诱饵,而千手扉间始终散发出的淡蓝色查克拉也在压制着它们的活性。
他还要刺激宇智波斑身体本身快速恢复,而这又需要大量的查克拉打底。
千手扉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过查克拉枯竭的情况了,也很久很久没有经历过过度提炼并运转查克拉,导致经脉隐隐作痛、身体透支到虚弱无力的情形。
但在这一次漫长的几乎持续了一天半的治疗中,他全部感受到了。
待到天色将明,他将宇智波斑胸膛上的最后一处伤口缝合完毕。
见到伤口在查克拉的刺激下迅速愈合,最终只留下胸膛上十数道交错纵横的浅淡红痕,他才彻底停止了输出查克拉的动作。
手中的器具被他哐当一声丢进旁边的实验盘中,始终紧绷的神经和努力维持的注意力也在一瞬间涣散开来,惹得他整个人都晃了晃。
他双手撑在实验台上定了定神,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实验室的痕迹需要处理,应付宇智波泉奈的资料也还需要炮制。
却在此时,一把椅子被拖到了他身后,拖行中发出的滋啦声让千手扉间下意识皱眉。
肩膀上传来微凉的触感,明显是想让他坐下。
“结束了,先休息一下吧。”
宇智波斑的话语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不行。”直到此时,千手扉间才愿意跟宇智波斑多说几句话,“托你的福,你的好弟弟已经在实验室外面转悠过几次了,但是我还没有布置好。”
这其中的意味无需多言。
千手扉间还没有准备好该如何应付宇智波泉奈,所以他还不能休息。
“我暂且允许你这家伙偷一次懒,这一次泉奈由我来应付。”
宇智波斑难得发了一次善心。
他看得出来千手扉间已经到了极限。
就算是再苛刻的上司,也无法狠下心来继续压榨努力到了如此地步的下属。
“实验室还没收拾。”
千手扉间姑且相信宇智波斑这句话,但他又道。
宇智波斑的鲜血几乎染红了整座实验台。
甚至实验台周围的地上都蓄积了大滩大滩的鲜血。
更莫说千手扉间手起刀落间向四周迸溅的鲜血无数。
这血腥的场景惨烈到旁人一旦看到,就一定会以为实验室里发生过杀人的事件。
大量的鲜血和许多被切割下来的增殖组织是必须要处理的东西。
沾染了鲜血的诸多手术器材连带周围染血的实验柜、玻璃罐、手术盘等物也是需要清洗的物品。
“我来处理。”宇智波斑又允诺道。
随着话音,他搭在千手扉间肩膀上的手实体化了一瞬,便压着千手扉间坐在了椅子上。
当然,这与千手扉间实在提不起僵持的力道也有几分关系。
千手扉间就这么努力打起精神,见着面前凌乱的实验台被暴力地清空,诸多染血的物品被统一丢进样本柜里。
然后,凭空数个火球被投射了进去。
高温之下,一切物体都融化、扭曲、蒸发,最后冷却板结成无法辨认的形状。
实验室内泛起浓浓的烟气,随后又被始终维持的小型风遁吹淡。
虽然是宇智波斑一贯的暴力做法,但宇智波斑的确在认真贯彻他的承诺——收拾实验室。
千手扉间此时没有精力去心疼那些需要重新配置的器材。
他很想休息,很想很想。
在辛苦维持的理智得出宇智波斑真的有在好好遮掩的结论之后,他努力撑着的眼皮终于还是阖上了,始终挺直的背脊也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
宇智波斑不可能像千手扉间那样将实验室收拾得整整齐齐,但他只要知道,该如何让人看不出来这里曾经进行过一场和死神争夺性命的战斗就够了。
实验笼里的动物被他放了出来。
其中几只被杀死,血液被抛洒在实验室内,混杂着地上原本就有的鲜血,保证任谁来都检测不出血液的主人。
而其余的动物则被他随手丢开。
属于动物的天性会让这些小家伙在实验室里探险,留下各种痕迹,进而找到最适合自己藏身或休憩的地盘。
这样就够了。
宇智波斑是个优秀的忍者,能从实验室的一切蛛丝马迹中察觉真相。
但反过来,当他将能看出来异常的痕迹全部破坏之后,就再也无人能窥见实验室真正发生过什么,就连千手柱间亲自出马也不可能察觉到异常。
最后,就是身上残留着鲜血的千手扉间了。
宇智波斑将目光钉向似乎已经陷入沉眠的人影。
他的精神体脆弱到不行,勉强破坏完现场已经到了极限了。
他现在没有多余的力量处理千手扉间头上身上的血液。
精神体悄然消散,他回归了本体。
脏腑和胸膛处的皮肉被柱间的细胞侵占得彻底,又被千手扉间以高超的医疗手段救治。
如今他身上新生且过于有活力的器官和肌肉,甚至敏锐到了他呼吸间牵动到它们都会惹出一阵又一阵疼痛的地步。
胸腔的起伏,脉搏的律动,他起身调动的肌肉间的摩擦,下地支撑身体的骨骼被压迫……
这一切感触都细致到了极点,一丝一毫的碰触和摩擦都让新生的器官和皮肉感到不适和疼痛。
宇智波斑只迈出了一步,就闷哼一声,本能地伸手撑上了实验台。
他需要缓一缓。
这疼痛太过磨人且细致。
这感触太过细微且难挨。
但,他可是宇智波斑。
他怎么可能被区区疼痛击败?
在适应了数分钟之后,宇智波斑直起了身子,同时打算将千手扉间带到房间里去。
但当他刚试图将千手扉间抱起来时,眼前合着的红眸倏然睁开了,里面一派清明且含着警惕的神色。
他的手腕也被千手扉间扼住。
“你要干什么?”警惕的反问飘散在实验室内。
“带你回房去睡,顺便把你身上的血迹清理掉。”宇智波斑俯身看着他。
“我自己来。”千手扉间拒绝了。
他稍稍恢复清醒了一些,也已经见到了实验室的惨状。
在神经抽痛之余,始终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这样的实验室就连他见到了也根本无法推测出究竟发生了什么,拿来应付一个宇智波泉奈就更不会出纰漏了。
只不过,千手扉间已经打定了主意,在他稍事休息之后就找宇智波泉奈讨债去。
应付宇智波泉奈发难的最好办法,就是反过来先将宇智波泉奈一军。
哥哥将他的实验室破坏成这副模样,甚至在长居实验室之时不知毁了他多少实验器材和样本,还私自移植大哥的细胞,给他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既然宇智波泉奈想当个好弟弟,那就合该为哥哥任性妄为的行径买账!
不知道面前白发红眸的人又在打什么主意,但宇智波斑却莫名能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感知到:
千手扉间不高兴了。
因为他这种暴力破坏的做法。
但是那又怎样?
宇智波斑丝毫不心虚。
千手扉间同意让他帮忙的,他只是在用自己的办法帮忙而已。
宇智波斑没什么力气,但勉强能动用的须佐能乎替他压制住千手扉间的反抗却也绰绰有余。
察觉到千手扉间经脉中勉强聚起的一丝预备反抗的查克拉,他利落地将千手扉间扒光,懒声对怀中的人吩咐道:“来个水遁,把我们身上的血迹冲一冲。”
千手扉间只思考了不到一秒钟,就利落地照做了。
本应蓄积在四肢中,化作和须佐能乎对抗的力量变成了数个小型水球,将他们淋了个透心凉。
然后他们身上残余的水迹又在随后飘散的火球的烘烤下迅速蒸发。
最后,那火球落到了地面染满了鲜血的衣物上,将最后的破绽焚烧殆尽。
“安分一点。”
宇智波斑也不管怀中的人愿不愿意,几步回了房间,将人往床上一丢。
甚至在挪动间还嫌弃道:“千手扉间,你太重了!”
“……你还没应付宇智波泉奈。”
千手扉间努力打起精神,试图提醒也妄想爬上床的家伙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有结界在,泉奈不会贸然找上门来的。”宇智波斑将被褥往头上一蒙,闷闷的声音中满是不耐,“千手扉间,快闭嘴睡觉!我现在能把你搬上床都已经很勉强了,你就不要指望这样的我还能强撑着在泉奈面前不露破绽了。”
真有道理。
千手扉间实在不想拖着疲惫到了极致的身体应付难搞的宇智波泉奈。
而且关键人物宇智波斑也直言现在根本还没有恢复。
行吧。
等他们休息好再说。
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千手扉间才算真正地睡了。
待到耳边能听到的呼吸声彻底轻缓下来,旁边的被褥才动了动,露出了被毛糙的长发复盖的半张脸颊。
宇智波斑根本睡不着。
就连最细微的呼吸都能牵扯得胸膛刺痛,覆盖在身体上的被褥只会让他加倍难受。
胸前新生的肌肤和脏腑根本就适应不了任何碰触和活动。
他疼得实在有些受不住了。
这会唯一能见到他出糗的人也已经睡熟了。
他便不再绷着表情,悄然露出龇牙咧嘴的无声痛嘶的模样。
在疼痛之余,旁边白发红眸睡得正香的身影便成了他的眼中钉。
那点想强行唤醒对方,迫使对方一同陪他苦熬的想法也蠢蠢欲动。
但是……
宇智波斑的眼刀已经扎上了身旁熟睡之人的脸颊。
算了。
还是让千手扉间这家伙好好休息好了。
如果不是实在累到了极致,这家伙根本就不会安分地任由他摆布。
不过千手扉间这家伙就是活该!
谁让他把自己当成只会玩闹的小孩子的?
不相信他的话,落到只能帮他收拾烂摊子的下场,这能怪谁?
宇智波斑无声地轻嗤了一下。
但在大脑放空地盯了片刻身旁熟睡之人的脸颊后,宇智波斑反而也渐渐被传染了些睡意。
自胸膛扩散的疼痛在稍稍适应之后,似乎也成了可以忍耐下来的事情。
他慢慢地睡着了。
但他睡得并不安稳。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气息在靠近。
外面实验室里的细微动静似乎也并非他放出的动物发出的。
反而像是……
属于人的脚步声?!
他倏然睁开了眼眸,转脸间恰好对上了从门缝间挤进来的又旅的身影,还有门缝中三双已经傻了的眼神。
“啊,斑——”大人。
又旅正要开口和宇智波斑打招呼,顺便说一说身后三个人非要逼着它打头阵的事,然后再暗示一番它是用什么理由拖住这三个人的。
但是宇智波斑将食指竖在唇间,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同时,永恒万花筒写轮眼在对视间将三人一猫拉入了幻境。
宇智波斑现在还起不来身,他好不容易适应了躺着的姿势,乍然一动肯定又会牵扯出更加剧烈的疼痛。
这一定会被找上门来的三人察觉不对。
所以他直接用了永恒万花筒写轮眼。
反正,又旅连理由都替他想好了。
幻境中的一切自然随施术者的心意而动。
宇智波斑身着常服,坐在一片狼藉的实验室中,怀中是又旅不敢动弹的身体,而他身前则是神情呆滞、身形僵硬的三人。
“有什么话就在幻境里说吧,别把千手扉间吵醒了。”
宇智波斑先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