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深深低垂着头,不敢撞了煞星的霉头,待脚步声完全消失才紧张地直起身来。
他守着这地牢也有些时日了,眼见着花容玉貌的姑娘日日受刑,被凌虐得不成人样,却依然被吊着一口气。
人心都是肉长的,被恳求时也想过偷偷送她个痛快。
可他一个下人,承担不起失职的罪责。
狱卒咬咬牙走入牢房,面对着一张浸满血污都快看不清五官的脸,他捏紧拳头,很是不忍心。
“嗐……大姑娘且再忍着些,明日…明日就解脱了。”他轻轻撬开她所剩无几的牙齿,将最后一颗丹药塞了进去。
正欲起身,狱卒的裤脚被轻扯了下。
两根带血的手指将狱卒灰白的裤脚染得血糊糊一片。
“为何…明日……”
姜以清意识模糊,她只想知道原由。
丹药化水入喉,如同神仙续命,她感觉呼吸顺畅了一点儿,微微仰首,透着血红的视野盯着狱卒。
“人之将死……只求您…告知缘由,让我做个明白鬼……”
狱卒闭了闭眼,反正明日人就要死了。
他往身后左右瞧了瞧,确定地牢内四下无人了,压低了身体,轻声说:
“大姑娘您啊,还有抱来的二姑娘,都是……嗐,都是给公子续命用的!”
姜以清眼皮子动了动,续命?
……
万物得一以生。
原来姜家自始至终只想过让姜以生活着,万事顺遂,长命百岁。
姜以生出生时,身为司天监丞的姜老爷便为他算了一卦,显命里带煞,大凶之兆。
说巧不巧,姜以清命数阴极返阳,阳还终始,用来给姜以生解煞是再好不过。
只要十九岁之前,给姜以生欺压磋磨,待命里吸得干净了,只留一个处子空壳赶出门外,或随意找个人家送了,便可保姜以生一世平安,步月登云。
不料姜以清走失了。
儿时她与弟弟姜以生外出郊游,俩人一时贪玩绕开侍从,险些被歹人拐走,她带着弟弟逃至一幢破庙躲起来,可两个孩童哪里有大人的精明,自以为藏得天衣无缝。
眼见着歹人接近,姜以生小小年纪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将她推出去!
她一个趔趄栽倒在地,顺着石阶往下滚去,趁着她吸引了歹人的注意,姜以生从反方向悄悄逃走了。
被拐往南边的路上她因受伤发了高烧,拐子们以为她活不久了,嫌晦气,便随意地抛在街头。
但她还是活了下来。
不知离定京城有多远,她只能与乞儿抢饭,与野狗夺食。
直到她被善堂救下,治好了伤,吃饱了饭,还教了些拳脚功夫,长到十七岁时善堂告知已还完了情,她可以自行离去。
但同时姜以清也得知,姜家并未寻找丢失的女儿。
善堂的姨母悄悄说,若是她心里难受,不想回了也可留下做事,养活自己。
姜以清恨弟弟,她心有不甘,虽然从小爹娘便偏心弟弟许多,但她还是有些想家,想问个缘由,踌躇一番终是踏上回京的路。
这一回家,便是入了地狱门。
……
姜以清还记得那日她终于踏入家门,便见到神色倨傲的姜以生,身边站着一位怯生生的姑娘,一双黑亮的眼睛向她看来,透着几分惊慌。
姜以生将她拦在门口,不屑一顾,“本公子哪来的姐姐,只有盈盈这一个妹妹。”
说着,姜以盈被他扯在身后,被抓的手臂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闻讯而来的姜老爷立马给了姜以生一脚,“胡说什么呢你,带你妹妹滚进去。”
同行的姜夫人忙挥了挥手,让他们快些走,她牵起姜以清,摸到粗糙生茧的手指时顿了顿,随即叹了声气:“儿啊,你受苦了。”
姜以清顿时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见到姜以盈时,心里梗得难受,可姜夫人一开口便如暖春化雪水,心头漾起一丝波澜,她以为终于回家了,以为这世上至少母亲还是疼爱她的。
姜夫人着人为她梳洗打扮,做新衣裳,请夫子教习她琴棋书画,似是真的在补偿她流落在外受苦受难的这几年。
她于后宅安稳度日,与姜以生几乎不碰面,时间久了,她贪恋这份安逸,逐渐淡忘了姜以生害她的事,也不愿再跟父母提起,生怕伤了家庭和睦,吹散了这恍若幻梦的好日子。
直到一天晚上,她那个名义上的妹妹,借着送点心的幌子来到她院里。
姜以盈抓着她的手泫然欲泣,惨白着小脸压低了声音哽咽道:“阿姐,你快走,姜家、姜家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