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今日却是中秋月明日。
‘傅琴’头一次走出屋子,重雪见此高兴不已,起身迎上去,“郎君。”
“恩。”‘傅琴’淡淡应声,突然问,“杨泠回来女国了?”
“回来了。”重雪点点头,奇怪,郎君先前不是将杨泠回来的事,问了许多,怎么还问?
“帮我备车,我要去都亭驿。”‘傅琴’却忽然命令,重雪愣一下,“都亭驿?咱们要去那儿?”他一下又反应过来,高兴地笑着,“我这就去备车。”
他就知道,郎君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去见杨泠。
‘傅琴’坐在马车里,马车停在都亭驿门外,从天还没黑时,就等候在那,不知等了多久,他的眼前,终于出现杨泠一行人。
眼见杨泠与孟恩几人,就要踏进都亭驿里,‘傅琴’靠在车窗边,突然喊了一声,“杨泠。”
杨泠一下停住脚步,转过身看来。
高挂起的灯笼下,一辆马车停在那里,有位郎君正坐在马车里,安静地看着她。
哦,是‘傅琴’。
自北胡一别,许久不见...
今夜,总算相见。
他看起来,似乎还不错,今夜夜色并不沉暗,而四处高挂的灯笼明亮,灯火下,他巴掌大的小脸,白的仿佛发出莹莹之光,像神明一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本以为这次回女国,会在宫宴上见到他,谁知,北胡一别后,直至此刻才见到他。
杨泠将身子全转过来,就立在都亭驿门外,也安静地看着‘傅琴’,看他喊她有什么事。
‘傅琴’喊了她一声,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他看着杨泠的目光...如此复杂。
杨泠今夜喝了酒,心绪有些放大,瞧见‘傅琴’这模样,不知为何,她觉得今夜的‘傅琴’,似乎有些不一样。
杨泠心中微微一动,默默叹口气,本想就此进屋的脚,终究转而朝他慢慢走去。
“怎么了?”她立在马车外问。
‘傅琴’摇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眼睛牢牢盯着杨泠,小娘子的眉眼依如前世那般可恨,可这个人已不同了。
直至杨泠站得腿都有些酸麻,想回去了,‘傅琴’才忽然问,“你是谁?”
杨泠疑惑地擡起头,“我还能是谁?”
“上次刺你一事,你的伤好些没?”‘傅琴’又问。
不必明说,便能明白他问的是哪件事。杨泠举起左手,将手心对给‘傅琴’看,“留了一点疤,不打紧。”
“你以后还回女国定居么?”
“不知道。”
“也是,这儿不是你的家。”
“天下哪儿都可以是我的家。”杨泠打了个哈欠,“回去吧,傅琴,夜已深。”
‘傅琴’没有说话,沉默看着杨泠转身进都亭驿。
次日,杨泠休息好,清醒过来,可她一早起来就摔碎一个杯子,孟恩笑她,“必阁赤,难道昨夜的酒让你醉至今日吗?”
杨泠却擡手按一下莫名狂跳的眼皮,“不是醉酒,该说是神思恍惚才是。”她放下手,有些感慨,“祸来神昧,我该不会要遇上什么倒霉事了吧?”
孟恩大笑道,“那去人多的地方,所有不好的事都会远离你的,必阁赤,今日带我们去看看你们中原的西市吧。”
杨泠应声,带着孟恩去西市采买要带回王都的东西。
西市人多,摩肩接踵,不住有人低声聊着,“快来看快来看,那就是汉人使臣,听说她一人促成了两国邦交之事。”
“她不是北胡使臣?为何要帮咱们汉人说话?”
“她是汉人,只是在北胡担任官职罢了。”
“此事可不是小事啊,她竟敢为天下安宁发声,好生叫人敬佩。”
关于杨泠的窃窃私语,杨泠全没听见,她甚至不甚在意西市里,突然四面八方朝她聚拢过来的目光。
她并不知道,她从最低的尘埃里走出来,一步一步抵达山峰最高处,站在人海之上,被多少人狂热地追捧起来。
杨泠只顾着挤出人海,她眼前好似晃过一道熟悉的身影,杨泠伸头看去,只见一位戴着幕离的郎君转身离开。
很是熟悉的一道背影...像很久远的一个故人。
是...周瑛吗?
杨泠默念起这个名字,还真是好久没想起的人了啊。
她看着那个已经消失人海,却十分像周瑛背影的身影发了会呆。
这一分神,杨泠突被一个乞丐撞了一下,她低呼一下,伸手一把稳稳扶住乞丐,“实对不住,可有撞到你?”
谁知乞丐竟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低声道,“跟我走。”
乞丐低着头,拉着杨泠就闪身至一侧屋檐下,避开人群。
“你...”杨泠疑惑地刚吐出一个字,乞丐一下擡起头,杨泠看着她的脸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惊喜,认出乞丐,“尤...娘?是你?”
尤娘点点头,杨泠一下高兴起来,多少年了,故人再次相见,“真好巧啊,竟能遇见你。”
谁知尤娘摇摇头,“不是巧,我是特意来寻你的,杨泠,这儿对你而言已是是非之地,你快走,现在,马上,立刻就走。”
“为什么?”杨泠愣在那儿,“发生了什么事?”
“还记得当年莺歌镇上的周府郎君吗,周瑛,不是个好的,他早就盯上了你,从很久以前,我就劝过你,不要和这些富户们往来,你怎么就是不听。”尤娘警惕地不住观察四周,
“我当年带着阿爹离开莺歌镇,来到容城,便在一位官员家里安顿下来,做他小女的先生,我亦帮他暗中处理过许多事,其中有一件,与你有关。”
尤娘道,“你知道周瑛为何总去寺庙里?他去寺庙里是为了私会情人的,他总对外人说,是去寺庙里为爹娘祈福,其实他周家,他的爹娘,后来何时出现过在人前?他没有爹娘,去寺庙里怎么为爹娘祈福?”
“你知道周瑛爹娘去哪了?是周瑛亲手杀死了他的爹娘,还有他亲姐姐周娟,就因为周瑛私下与人私会,被爹娘发现,周家家主要将周瑛嫁去远方。”
“周瑛不肯,我猜他或许是为了谋夺周家家产,索性杀了爹娘和姐姐后,谎趁爹娘去远方行商,而后扶持一个奴仆装作自己堂姐,平日遇到大事就让这个奴仆替自己出面,后面他更是沾惹到坏事,一直在找替罪羔羊...”
“那个替罪羊,他看中了你。”
“你可知他为何看中了你?因你无父无母,没有靠山,还是个赌鬼,名声更是差得人人喊打,犹如过街鼠贼,这样的你,即便出事,也只会大快人心,无人会想着为你出头翻案,所以他们早早便选中了你,你快走,再不走,很快你就要大祸临头了。”
杨泠难以置信地听完,惊骇当场,“怎会如此?周瑛从前帮过我数次,他...”
“三娘!”尤娘低吼道,“所有的接近都是蓄谋已久,所有的幸运都是命里的陷阱,你真的被他蒙骗了,你相信我。”
“而我,原来当年在书院里,下令让人打折我腿的,便是这个毒夫,亏得他还要维持自己未嫁郎君的名声,成日地往鸿飞寺里跑去与人相会,如此不要脸的贱人,我此生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尤娘看着街外的人群隐隐流动有些诡异的模样,她脸色变了一下,再次飞速道,
“几年前,圣人便在查空银案一案,此案关系甚大,因你去了北胡消失不见,周瑛一直谋算好的一切突然乱了计划,他焦头烂额至极。”
“本来倒也无事,谁知前阵子假银突然再度流通于市,大理寺早追踪上此案,暗中关注着,他就快捂不住事情了。”
“我在给那官员处置信件时,发现了不对之处,周瑛他们得知你从北胡回来,全都赶来了容城,要致你于死地,杨泠,感谢你从前曾经帮过我,我言之将尽,我马上要带着阿爹逃开此地...”
人群忽涌动。
“记住,她住在长湾镇...”尤娘看着突然从人群中挤出来的几位女子,来不及把话说完,匆匆丢下最后一句,吓得马上转身就跑。
杨泠站在那,一时难以置信,却又确实感觉到脚底发凉。
周瑛要害她?为什么?他...他从前待她,一向温和恩重啊。
孟恩一路喊她,杨泠听见喊声,回过神,转身走出去,孟恩瞧见她,松了口气,“我们回去吧。”
杨泠点点头,心中还在不断回想尤娘方才的话,她说的是真的吗?
二人很快便到了都亭驿。
就在杨泠人刚踏进都亭驿馆内时,突然从四面八方冲出一队禁军,皇城司正使贺茗,贺大人从中慢慢走出来,对杨泠道,“北胡的必阁赤,我女国细作,走吧,同我回去详谈。”
细作?她?
杨泠愣在那儿,一下想起尤娘的话,她呼吸沉重些许,擡头问,“你们是谁?为何抓我?大人们可是弄错了?”
“我们是北胡信使,你不能这样待我们。”孟恩也急了,“方大人在哪?有什么事,请让她出面同我们说清楚。”
“对不住。”贺茗漫不经心地看着孟恩道,“你是北胡使臣,她,”贺茗伸手指一下杨泠,“不是。”
“可她是我们北胡的必阁赤。”
“可她,”贺茗无谓孟恩的话,继续慢悠悠道,“是我女国子民。”
杨泠被人押出都亭驿。
孟恩几人要上前,皇城司的人一下挡在前面,孟恩焦急不已,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杨泠被带走。
都亭驿馆外,正聚集着不少容城城民,大家纷纷来都亭驿,想见这位使臣大人。
谁知,他们竟看见如此震惊的一幕,一夜之间,势头正盛的信使大人,竟成阶下囚,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杨泠被人押走。
这些人群中,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马车里坐着的郎君缓缓眨了一下眼,看着杨泠被一路押走,过了许久,周瑛淡淡道,“走吧。”
马车转动离开。
孟恩着急求见方和,方和安抚她,“贵使不要忧心,不过是杨大人从前牵涉进我女国的一桩旧案中,待查明后,自会放她出来的。”
“必阁赤是与什么案子牵涉在一起?”孟恩又问,方和摇摇头,表示无可奉告,让孟恩先回住所等消息,孟恩没法,只得回都亭驿馆里耐心等待杨泠的消息。
杨泠被当街带走,这消息不过半日,与她进容城那一日一样,再次传遍城中。
“北胡的信使被皇城司带走了?那信使究竟犯了何事?若无紧要,不该如此当街押走。”
“什么北胡信使,终究是咱们汉人,犯了案子,便该押回审案。”
“究竟是什么案子?有人亲眼所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