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日过去,范昕仍旧心有不甘,闲来无事便捧着木匣子摆弄,将那铜锁开了锁上,锁上再开。
“7、9、9、9……”
为何打开木匣子的会是这样一串数字。
没错,她确信这是一串数字,尽管在她的记忆里,从来不曾有人以这些陌生的符号记过数,可她偏偏在第一眼便将它们都认了出来。
小羊儿记住的拨动次数,是在原本的序列上累加的。例如,木匣失窃前的第一个齿轮数是4,小羊儿记着的拨动次数是3,真正的密码数则是7。
以此类推,七个齿轮,七个数字。
范昕苦思冥想,却怎么也猜不透,这七个数字到底有何含义,更不知除了已故的父亲,这世上还有谁竟会知晓解开铜锁的密码。
范昕正想得出神,一道悠闲苍老的声音传进屋子里。
老村长来了。
将木匣子收起来,范昕跛着脚走出屋子。
老村长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提着只猪蹄,走进院子,大声问着:“诶!阿昕啊,你的脚好没好?”
一面问着一面走到檐下,老村长将手里的猪蹄提得高高的让范昕看。
“把这猪蹄炖了吃,早早好,早早赚钱,把你爹欠我的十串钱还上。”
老村长笑呵呵地说,要将猪蹄挂在打入土墙一半、留在外一半的木钉上。
范昕本不肯再拿他的好处,奈何老村长以长辈的口味,拉扯许多从前范老爹与他的交情,非要范昕收下猪蹄不可。
范昕只好点头。
看着新鲜的猪蹄挂到墙上,范昕心中动容,点头承诺会尽快还钱。
老村长满意地点点头,没在范家小院多待,临走前,看一眼那挂着的猪蹄,砸了咂流口水的嘴。
多好的一只猪蹄呀,他平素还舍不得吃呢……
诶,不过,送一只猪蹄换十串钱,也是很值得滴!
这般想着,老村长恢复悠哉的模样,背着俩手、踱着步子远去。
看一眼猪蹄,范昕回到屋子,想着要如何在这乱世之中挣钱。
夜里,范昕躺在床上,仍旧想着生财之道。
都说久病成良医,父亲常年病着,一年四季没断过药,吃的药大多是在山上采的,从前,她常在山上为父亲采草药,多的便拿去城里变卖,换些米面回来度日。
若像从前一样,不知几时才能凑足钱还给村长。
十串钱可不是小数目,在原州城中能买下一座不小的宅院了。
范昕面朝着里侧,嘟着嘴苦恼着。
一个冒着热气的怀抱贴上来。
范昕吓了一跳,正要挣扎,便听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低沉声音,“别怕,是我。”
知道是曹世矜来了,范昕松一口气,转念一想,挣扎得更厉害。
她只许他睡在她身边,在夜里护卫她的安全,可没许他对她动手动脚!前些日子,他尚且对她规规矩矩的,怎么今日,竟突然这般?
“我原本是能忍的,你再动下去,圣人也忍不了的……”曹世矜哑声说,呼吸渐渐粗沉,染上浓重的欲念。
闻到一丝淡淡的酒气,范昕瑟缩着,夏日轻薄的里衣下落,露出一截白腻的香肩、清晰优美的锁骨、白细细的脖颈,萦绕在空气中的淡淡香气,勾得曹世矜喉头滚动,眸中似那蓄势待发的火山口,有什么吞吐着,深邃的幽黑之下藏着炽热的烈焰岩浆。
红,热烈的红,烫,灼人的烫!
曹世矜埋在她的脖颈处,贪婪地呼吸着,哑声笑道:“老村长的枸杞酒,后劲儿真大。”
范昕僵着身子不敢动。
过了半晌,他忽又说:“今晚的月亮不错,想看么?”
范昕一愣,“嗯?”
曹世矜笑着抽身,拉着她起身,为她披上衣裳,横抱着她快步走出屋子,走到院子里。
漆黑的夜空中,繁星缀满苍穹,捧出一个明亮皎洁的圆月。
曹世矜将范昕放在地上,从身后圈住她,让她靠在他怀里借力,不必用还未痊愈的脚踝支撑身体的重量。
“当初在曹王府,你说想看月亮,是真的想看月亮,还是想为难我?”曹世矜低声笑着,将下巴抵在范昕的鬓角。
范昕望着月亮出神。
天上的月亮很明亮,很明亮,像一块洞察一切的明镜,也许,月亮知道一切答案,知道她到底是谁,可是她自己却还弄不清楚。
良久的沉默后,范昕垂下眸,轻声说:“我不记得了。”
曹世矜浑身一僵,亲吻她的鬓角,哄着也央求着:“阿今,快些想起来,好不好?”
范昕不知如何回应,重新仰头望向月亮,眼眶不自觉湿润了。
曹世矜深吸一口气,扶着她的肩膀,使她转身面向着自己。
借着皎洁的月光,看着范昕美丽的脸庞,曹世矜心里的酸涩愈发的多,多得心里已装不下,往上涌,涌到喉头,又被他硬生生咽下去。
他笑了,寒星般的眼眸敛去酸涩,盛着期许。
“不怕你记不起来,曾经的点点滴滴,我会陪你再经历一遍,你再重新喜欢我一回,而我会喜欢你两回,你不吃亏。”
说着,他缓缓俯首,将灼热的薄唇贴上范昕冰凉的眼皮上。
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范昕乖顺地闭上眼眸,任他亲吻而没有推开他。
曹世矜一喜,克制着心急,守着分寸,抽离些许,垂眸看着眼前的美人。
“随我回并州城吧,阿今。”
范昕一怔,猛然清醒,推开他的胳膊,跛着脚往后退。
她答应过父亲,此生绝不会去并州城!
先前糊里糊涂地去过一回,已是很对不住父亲了,她再不会去!
想着,范昕忍着脚踝上隐隐的疼,仓皇地逃回屋子里,将门关上、栓上,任凭曹世矜拍打门板,惊得院子外的狗汪汪直叫,她都不开门,只说:“你回去,不必再来,我……不怕了。”
木匣子里没有天书,贼人不会再来,她也不必再利用他。
兴许她此生与并州城的一切都无缘,与兰归如此,与他亦是,上天既然已抹去她的记忆,为她做下抉择,她何必再去苦求一个真相?
她只管好好地待在简阳村,还清父亲欠下的钱,过好自己的日子。
拍门声停下。
范昕心头一松,舒出一口气,趴在门板上听外面的动静,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垂着头转过身,范昕要往床边走,忽听窗边有动静,擡眸看去,曹世矜撑着窗台,一下子跳进屋子,动作行云流水似乎带着些许怒气。
范昕定在原地,看着朝自己疾步逼近的男人,心跳得愈来愈快。
走到近前,曹世矜长臂一展,揽住范昕纤细的腰肢,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一瞬低头,吻住她红润的嘴唇,粗野而暴烈,像要焚毁兰草的火焰,像要打落娇花的暴雨,带着十足的破坏欲。
范昕无法呼吸,想要退却。
他的手托在她脑后,不许她躲。
范昕渐渐无力挣扎,两只手握成拳头,虚抵在曹世矜的胸口,任他亲吻着。
她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连日来纠缠着她的困惑、复杂、混乱全都在此刻隐于无形,她竟在曹世矜粗野而暴烈的亲吻里,寻着一丝意识的轻松。
许久之后,火焰收势、暴雨停歇,曹世矜一下一下,轻轻地亲吻着范昕红肿的嘴唇,两手捧住她摄人心魂的美丽脸庞,擦去她也许是茫然、也许是委屈的眼泪。
“你赶不走我。”
范昕忍不住开始啜泣。
为何而哭,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不会被你赶走。”
曹世矜说着他的决心。
范昕哭得更加厉害。
曹世矜看着她,眸色幽暗。
这一夜,他到底是没有走,睁着眼苦熬一夜,想着前线的战事、身旁之人的记忆。
范昕苦累后,便睡了过去,在梦里再次见着那样的场景——
她被框在一个小小的像镜子一样的东西里……
醒来,曹世矜已经不再屋子里,范昕下地试着走动两步,左脚虽然还有几分使不上力,但只要走得慢些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刘婶在灶房里煮粥。
范昕趁着她不注意,便溜出了范家小院。
她要去原州城里赚钱。
这事得瞒着曹世矜……
老村长爱上城里的茶馆消遣,每日赶着牛车来回,范昕在路口堵住老村长,托他捎带自己一程。
一听她要去赚钱来还给自己,老村长笑呵呵地点头,挪了挪屁股,在板车上腾出个位置,招呼着:“上来吧。”
范昕坐上牛车,晃晃悠悠地离开简阳村,前往原州城。
牛车驶到城门下,范昕一擡头,愣住。
曹世矜骑在高大的黑骏马上,正笑着看她,似乎早知她会来。
他又是何时来的?
范昕奇怪地看向一旁,以为是老村长报的信,却见老村长也是一样的吃惊。
“你瞧瞧,曹王把你当眼珠子似的护着,只是十串钱,你说两句软话,曹王早给你了……”
老村长偏着头,低声说着。
哎呀,这个范家小女真是个笨姑娘,急死他了!若不是怕曹王看出端倪,他早拿上欠条当面要钱去了!
范昕看着曹世矜,说:“我……我会有法子赚钱的。”
她的眼神很坚定。
老村长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长叹一声,拍拍牛屁股,让牛车加快速度前进,逼近黑骏马。
曹世矜翻身下马,将范昕从牛车上抱下来,笑着问她要去何处,他陪着。
范昕拍着他的胳膊,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站到地上,想要随老村长进城,可老村长已赶着牛车先走一步,回头看她的一眼意味深长。
范昕想要追上去,却被曹世矜一把钳住纤细的胳膊。
想到昨晚他的蛮狠、无赖,以及今日的堵截、纠缠,范昕心里生出一股子气,一把甩开她,一瘸一拐地往城里走。
曹世矜扔下黑骏马,跟在她身旁,想要搀扶她,却被她赌气一把挥开,他只好无奈地劝着:“走得慢些,脚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范昕目视前方,鼓着美丽白皙的小脸,说:“不用你管!”
曹世矜笑一笑,取下腰间带鞘的长刀横在她面前,拦住她还想继续往前的脚步。
看着惊现眼前的长刀,范昕吓了一跳,倒吸一口凉气,而后愈发气愤起来,一瞬扭头瞪向曹世矜。
他竟然拿刀威胁她!
她不听他的话,他是不是要杀人?
难怪她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像他这样粗暴、残忍的恶人,她怎么会愿意记得!她不知曾遭受过他多少威胁、伤害!
曹世矜翻转手腕,将带鞘的长刀竖着,拉过范昕的手握住,温声叮嘱:“拿这个拄着走,伤了的左脚千万别使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