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玉与璩初许久未见,第一眼竟觉得恍惚,那明艳的女子少见的有了憔悴,见到他只勉强的笑了笑。
璩初起身迎了迎:“齐公子,许久不见,听闻你有了身孕,璩初道声恭喜。”
齐玉唤了声璩初姑娘,随着她的示意坐下。
璩初笑着道:“董寒玉也是昨日递的帖子,知道你们不对付,我让他下午再来。”
齐玉说了声多谢。
璩初一双明亮的杏眼有些暗淡:“我知你所来为何,一是想确定皇上是否为哥儿,二是季子漠是否能回来,可对?”
齐玉点头道是。
璩初道:“皇上确实是哥儿,皇上已送了加急信,让返程的季子漠回边塞。”
回边塞三个字,让齐玉险些打翻了手边的茶碗,心里升起一个现在来说大逆不道的念头,那时太子府外,季子漠应该按照先帝的旨意办事的,不应该让太子继位。
齐玉只隐约记得璩初委婉的说无论后事如何,皇上会尽量保季子漠和他平安,他呆呆坐在回季府的马车里,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冬日的边塞苦寒难熬,季子漠会受许多苦。
王达将军所带的二十万大军是皇上的救命稻草,可是新皇是哥儿的消息已经传遍,王达将军是否愿意效忠哥儿新皇呢?
若是不愿意,季子漠会如何。
把结果往好处想,王达将军愿意,是否要平叛?季子漠什么时候能回来?
说句狠心的话,齐玉不怕季子漠死,他死了他陪他,他怕就怕季子漠吃苦受罪。
入了宫,司琴守在殿外,肉眼所见是齐玉浑浑噩噩的走出来,跟他说话也不理,现坐在马车上仿佛丢了魂。
她心疼的也哭了出来,拿着帕子想给他拭泪:“少爷,怎么了啊!你哭什么啊!”
齐玉这才知自己想着季子漠落了眼泪,接过帕子:“无事,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坏消息像是雪花纷沓而来,百官有人告假,有人请紫阳帝还位二皇子。
每年冬日都有雪灾,一封封县奏要救灾银子粮食。
几年前被击退的绒敌再次征兵旗鼓而来,一同的还要边塞其他部落的游牧,想要趁乱咬口肥肉。
季子漠的信以往半月一次,现在一月都不来一次,来了也是报平安说他无事。
齐玉却日日做梦,梦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挨饿受冻,委屈的说想回家。
薛方在死牢中被季子漠所救,景安帝未曾重用,齐玉曾听季子漠夸过他打仗本事,登门拜访后,去见了紫阳帝。
三日后,薛方带着两百人赶赴西南,去寻季子漠。
两藩王发毒誓无造反之心,只想拨乱反正,让二皇子登基,边塞领军的王达心中属意二皇子,哥儿为皇天理不容,故而有些懈怠之心。
刚巧边塞不稳,拿着借口不动如山。
季子漠抽了紫阳关几城的三万哥儿军,赶赴西南与西北相接处,堵住他们入皇城的步伐。
齐玉晚上一闭眼都是季子漠,白日更是心神不宁,现在朝堂缺人,便向紫阳帝求户部的职,齐母等人劝不住,反遭主持劝道:“他尽尽心反倒对身子好些,若不然怕是会急出事。”
主持如此说,其他人只得作罢,连紫阳帝都只能虽他去。
文华殿
“皇上,齐少爷在户部杀人了。”刘公公手摆着拂尘小跑着进殿,皱纹遍布的脸上,一双眼瞪的浑圆。
紫阳帝两日未眠,闻言笔墨落在纸上:“齐玉杀人了?”
杀人不可怕,但外表纯良的齐玉杀人......
刘公公后怕不已:“可不是,户部一郎中喝了些酒,说了些不好的话,齐少爷一剑刺穿了他的心窝。”
紫阳帝:“说了何话?”
刘公公不敢答,在紫阳帝的逼视下,忐忑道:“说天道乱了,今年雪灾比以往严重,皆是因为牝鸡司晨,季大人是男子耻辱,说不定早埋了土,还另有一些......”
文华殿骤然安静,刘公公话落跪在地上,紫阳帝坐在龙椅上看着案桌上成堆的折子,这话街头巷尾的说个不停,现在连臣子间也开始说了。
剑尖与地面相隔三寸,刺目的血滴答落在地上,齐玉身披湖蓝绸棉斗篷,里面是青莲衣袍。
此时怀孕三月有余,腰身暂无变化,他清冷的眸子犹如煞神,一字一字道:“谁敢再说?”
董寒玉站在几步远处,觉得现在的齐玉陌生的厉害,他已不再是哪个被算计忍着让着的人,亦或者,这次被说的是季子漠,所以他才不能忍。
说皇上牝鸡司晨,齐玉杀他无错,这边血迹未干,紫阳帝就派人来赏了齐玉。
齐玉和董寒玉幼年好友,此时在漫天雪花中一起朝忠善门走着。
董寒玉似怀念似讥,笑道:“说来也是可笑,我有孕时季子漠那叫一个殷勤,说句想吃桥头的馄饨,他夜里去砸门,花了许多银钱买来一碗热馄饨,现在你有孕了,你连见都见不上他。”
齐玉平淡道:“那些日子他花了不少冤枉钱,俸禄不够借了吴施中许多,还了三年。”
后季子漠和齐玉说过,他了解齐玉,董寒玉使坏为难的性子不是齐玉,只是当时的季子漠存了一丝奢望,故而故意忽视所有,满足了他一个又一个捉弄。
董寒玉脚步顿住落后了半步,为了季子漠,也为了齐玉,奚落齐玉成了习惯,他用最狠的刀去扎齐玉,想不到他如此的不在意。
“为何不恼?”
齐玉停住脚回身:“寒玉,季子漠曾和我说不想做官,想回桑农县和我平淡度日,问我是否愿意,我问他,若是我不愿意呢,他说那就好好做官,让我富贵荣华。”
“我说,你怎会觉得我不同意回桑农县,他说,回桑农县你以后就比不过董寒玉了,我又问他,为何要比。”
“寒玉,我们为何要比?你又要和我比什么?比幸福吗?那你此生已经输定,因为我与夫君各懂彼此,也愿意尊重彼此。”
“你喜欢郑柏叙吗?若是和我争斗,你害了郑柏叙一生,若是喜欢,现在已经得偿所愿,何不试着好好过。”
“我听闻你们关系缓和后你让他做官,他逃了出去,你说他一身医术,想治病救人,现如今他会去哪里呢?你真的不挂念吗?”
黄色的琉璃瓦覆盖着白雪,齐玉撑着伞渐渐远去,董寒玉如被人一脚踹到冰窖中,冷的牙齿打架。
郑柏叙不会如此傻的,治病救人哪里不行,天寒地冻总不会选最危险的地方。
可是,那就是一个傻的人,不傻不会被他算计,不傻不会带他回皇城,瞒下所有娶他当了正夫郎,不傻不会听到季子漠说孩子不是他的,他还一心疼孩子。
董寒玉缩在马车内,恐惧让他心如刀割,他在家自小受忽视,只是想成为人上人,让所有人仰望,让齐玉仰望,当官有何不好?
落寞的侯府旁人轻视,他身为长子理应振兴门楣的,自己只是在助他。
自己用了银钱有从龙之功,郑柏叙不用付出就可当高官,有他在背后谋算,日后加官进爵人上人,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他为何不愿,有什么想委屈的?
司琴帮齐玉拍掉肩上几片雪花,哼了声鄙夷道:“董寒玉阴魂不散,少爷做什么他做什么,少爷是担心姑爷,他又不担心姑爷。”
过了会,司琴又道:“少爷,你在户部是几品官?”
齐玉把刚温的药喝了,道:“不是官。”
司琴诧异:“啊?你最近日日跑户部,算不得官吗?”
齐玉:“近日要拨一批粮草棉衣,我要瞧着是好是坏,我虽不是官,却能直面皇上,故而也算得一个差事。”
司琴了然道:“我知道了,少爷是不放心姑爷,害怕户部敷衍了事。”
齐玉点头:“子漠曾说过,古来将军打仗,其实打的是后方,不怕敌军凶勇,就怕后方粮草不足,各种捣乱,仗着和皇上有些关系,我要拼命帮他保了后方供给。”
春去秋来,日子缓慢流逝,哥儿受人轻视,有孕的哥儿更让人轻视,齐玉却似瞧不见那些目光,只日日盯着户部,天天寻吴施中或是相熟的官员,问是否来了消息。
“齐少爷,皇上让你过去。”小太监拦住要出宫的齐玉。
景安帝立废太子诏书的破败院落,小太监把齐玉送到门外,轻声道:“齐少爷,皇上在里面等着。”
门槛被虫蚁从内里啃食,齐玉衣摆扫过,带走细微碎屑。
漏光的圆亭中,紫阳帝消瘦的不成人样,见到同样清瘦的齐玉浅笑道:“身子可还好?”
齐玉欲行礼被他止住:“坐下说。”
齐玉挑了个圆石凳坐下,见桌上火炉中烧着水,便一手揽着袖袍,一手动手沏茶。
紫阳帝年不过三十,瞧精气神却像四十以外的人,他笑着:“以前无意间听季子漠说,你爱听雪煮茶。”
若是季子漠在,齐玉非生些气,就这一条,他怎么念念不忘的。
但季子漠此时不在,他便温柔笑道:“那时他对我无情,我有心示好,就约他听雪煮茶,谁知双双冻病了,被他念到如今。”
紫阳帝笑意加深。
后沉默良久道:“季子漠很好,朕没想到他能撑如此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