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2 / 2)

裴远章颔首。

“好啊。”

说完贺灵又有几分后悔,夫子说她不堪教化,资质平平,去问课业,不是明摆着去丢人吗?

“那……那你,不能嫌弃我笨啊。”

裴远章轻柔道:“不会。再说贺小姐柔嘉淑顺,不是皇城皆知的事么?”

贺灵不好意思:“都是看在母亲和陛下的面子上说的。”

裴远章眉头轻折,当初在别馆见贺灵,却不是这般轻易否定自己。

“不会,若你当真空无一物,公主和陛下的偏爱,带给你的也不会都是赞誉。”

“贺灵,谁都能看出你这些时月的辛苦和收获,旁人的评价可以看重,但是每个人要求不同,对你的期许也不尽相同,你更应在意的,是你心中的尺度。”

“你很好,也足够幸运,一番寒彻骨,赢得扑鼻香。可纵使没有结果,纵使没有这些日日月月的殷勤,因为你是贺灵,也足够好。”

贺灵鼻头酸涩。

她根本不是喜欢哭的人,可是在皇城这些时间,她真得够努力,沿着母亲指明的方向,母亲要求的目标,不停歇,不停歇地往前跑,可是没有不断地鞭策,没有尽头的不满意,她也真的很累。

她们从不夸奖她,从不安慰她,也从不理解她。

她像是从绿洲慢慢走向沙漠的旅客,他的话,便如一场久逢的甘霖。

“怎么说着又要哭了。”裴远章打趣,“小哭包。”

贺灵抹了把眼睛:“我才不是。”

“好了,回去吧。”

贺灵离开青汇坊还不到傍晚,街道上车马悠悠,如溪流一样,朝各个方向缓缓流淌,中有一只,经过长公主府门前。

光影变化,秋日的夜色降临,长公主府灯火明亮,景阳没什么精神,垂眸听着内侍禀告。

“今日小主子早早就回来,就是……”

景阳疲惫道:“就是什么?”

“就是小主子身子似乎不好,方才有人见到小圆姑娘在小厨房熬药。”

“她怎么了?”景阳站起身。

前几日太医也来给她搭过脉,虽然之前跪了一夜,可她身子养得好,除了有些心郁气结,不见有别的问题。

太医也不曾开什么药方,让她将养着,怎么出府这一日,就吃起药来。

不知不觉间,景阳已经走到房门口,她停下步子。

“胡嬷嬷。”

胡嬷嬷猜到景阳的意思,忙道:“奴才这就去看看。”

一路疾走,虽在秋夜,胡嬷嬷仍旧出了些汗,东厢的小主子已经用完了汤药,窝在躺椅上面看书。

胡嬷嬷眯着眼睛仔细看,贺灵手上不是平日里打发时间的画本子,而是最规整不过的文集。

她的样子瞧着也精神,对着书卷时而叹息一声,又继续看。

“胡嬷嬷。”小圆热切道,“嬷嬷您来了。”

“嬷嬷来了。”贺灵穿好鞋子,“嬷嬷坐。”

胡嬷嬷应邀坐下:“小主子是怎么了,可是上次没养好,这会怎么吃上药了?”

“没什么。”贺灵本想诚实将话托出,又想起,自己现在似乎在同母亲冷战,而胡嬷嬷,又是母亲最亲近的人。

嬷嬷来找她,是母亲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

“也没什么,我身子好着呢,胡嬷嬷您不用担心。”

胡嬷嬷满目慈祥:“嬷嬷见到小主子的样子便不担心了,可这府上最担心小主子的,却还不知道小主子的情况。”

贺灵道:“胡嬷嬷亲自来探看,这才是真的关心我。”

“小主子也别再为难老奴了。”嬷嬷摇摇头,“咱们长公主为人确实有几分清冷,久与小主子分居,她于做母亲一事上也是懵懂,可小主子长在淮南王身边,是精通如何做儿女的,若长公主当真有做错的地方,小主子也该谦让着些不是。”

“景阳长公主哪里有做错的地方。”贺灵嘟囔道。

胡嬷嬷长叹一声:“眼下也过了些时日,小主子再细细感受,长公主确实偶尔不尽人情,可所做,虽不得小主子心意,出发点,却处处为了您。”

“长公主是不知道如何又能做好,又能合你心意,小主子不能只看结果和自己所乐,而忽略了长公主的心。”

“再者小主子所求,若想实现,终归得长公主首肯,您日日与长公主这样对峙下去,伤了母女情分不说,您所求也是不得的。何必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

胡嬷嬷条理清晰,同贺灵一番剖陈,最后动之以情:“小主子不知,长公主一人孤零零地在皇城,也着实辛苦。当年长公主被折磨两日,才生下小主子,也是想同天下所有的娘亲一样,日日伴在孩子身边,将她当眼珠子一样疼,您少小离开,这同刮下长公主身上的肉有什么区别。”

“小主子怨长公主数年不通音信,难道长公主就不想您,就不想见您,听到您的消息,可惜她只有不听不问不想,您在淮南才能过得安乐。”

“您身侧还有姑母,有王爷相伴,可是长公主呢,她在您生辰的时候,便日日守着您幼时的旧衣,分离的这几年,她便是这么熬过来的。”

贺灵的手攥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她抑制不住,不知道在为谁难过。

她辛苦,母亲也折磨,可今日这局面,究竟是谁的错,该怪谁?

胡嬷嬷缓了缓:“这都是奴才自作主张说的些废话,小主子要是不愿意听,便从另一只耳朵倒出来。”

“只是小主子仍旧可以生长公主的气,同长公主僵持着,可至少,给一个母亲,报个平安?”

“我,我来月事了,有些不舒服,大夫给开的药。”

“是如何不适?”

贺灵详细地描述了一通,胡嬷嬷点头,神色仍旧满是担忧。

“现下已经好了,就是人没什么精神,这会子便觉得有些困了。”

“这些时日就会这样,小姐晚上早些歇息,课业放一放也无所谓。”

贺灵心虚地瞥了眼平摊的书卷,她这个时候看书,哪里是为了课业。

她清了清嗓子:“多谢嬷嬷关心,一会我收拾收拾便去睡了。”

胡嬷嬷回去细细禀报,景阳听着,眉头却没有松开过。

“这般严重?”景阳道,“她去哪瞧的大夫,抓的什么药?”

“外间的大夫水平都良莠不齐,那些药又能有什么用。去太医院,请个太医过来。”

胡嬷嬷劝道:“长公主,小主子现在瞧着好着呢,那大夫应当是有几分水平。”

“小主子已经歇下了,宫中下钥,太医就算来也得折腾到半夜,不如今日让小主子先好好歇息,您若是不放心,明日再请太医来看看。”

景阳想了想:“先这样办吧。”

她转身走向镜前:“她模样,当真看着还好?”

胡嬷嬷道:“千真万确,奴才去的时候,小主子还在温书呢。”

景阳这才松了口气,露出些许微笑:“也难为她好学。”

“小主子向来听话懂事,偶尔闹闹脾气也算不得什么,长公主合该放宽心才是。”

景阳不语,神色间分明是认同的意思。

——

三林书肆。

贺灵伸手遮挡住光线,仰头看着半旧不新的牌匾。

这一块地并不热闹,店中的顾客也稀疏,从门外看去,显得有几分昏暗。

她拿着书卷走进去,在书架前犹豫的似乎都是顾客,并不见店家在何处。

贺灵转了一圈,四处看了看,长福突然闪到她身前,同一个凭空冒出的中年男子对峙。

那男人冷着脸,打量他们的目光中也带着几分警惕:“小姐是来买书?”

“不不不,我们是来找人的。”

男人冷笑:“书店就是卖书的地方,没有人,小姐怕是来错了,请回吧。”

“可程肃同我说的,要是想要寻他,就来三林书肆。”她攥紧书,“他是不在这么?”

男人脸上的冷意消退:“原来是贺小姐,程小公子在的,正在二楼同人议事,我这就带贺小姐过去。”

“好。”贺灵按住长福的肩膀,走到她前面,“那辛苦您带路。”

一楼的书肆内却没有上去的楼梯,还要从后院走,二楼比一楼还要昏暗几分,故而房间中透出的灯火,显得格外的明亮。

“程小公子就在那。”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已经被人推开,一片亮光中走出一个身影,他穿着宽大的藏青色长袍,帽子松垮,整个人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的。

“那在下静候您的佳音。”男子说完,才转头看向贺灵的方向,“啧。”

男子的面部也被黑绸覆着,露出的一双眼睛,也藏在遮帽的阴影之后,但贺灵却能感受到,那双眼睛,牢牢的,锐利地锁住了她。

她印象中,并没有见到过这番打扮的人,可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有几分熟悉?

“怎么还让你来这种地方。”他道,“早知这小子不是正人君子。”

“我,我们见过么?”

他已经走到贺灵身前,步履不带丝毫停留,同她擦肩而过:“我们会再见。”

“贺灵?”裴远章一把将贺灵拉到身后,警惕地看着果断离去的背影。

待人彻底消失,裴远章紧绷的神经才放松几分,将贺灵带进房间:“怎么今日来了。”

贺灵还在想方才那个奇装异服的人,下意识发问:“方才那个人是谁,叫什么?”

裴远章推开窗户,房间中明亮不少:“一个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贺灵喃喃重复。

裴远章不愿贺灵再去想方才那个人,那人实在危险,贺灵最好同他一丝关系也无,一面都不要见。

这人行事乖张,无所不用其极,发疯的时候碰到谁都能咬上一口,被贺灵碰上,与她不是什么好事。

怪他疏忽,既然告诉了贺灵三林书肆的位置,便不该在这个地方见那人。

裴远章瞥见贺灵手上地书卷:“是来我这看书的?”

“是啊。”贺灵将书卷铺在桌子上,“有些许地方看不明白。”

裴远章看了眼贺灵书上的批注,逐渐成型的小楷,漂亮又规整地写在文句旁边。

她的问的问题不简单,也勉强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裴远章扫了一眼,抽出一张纸,在执笔在纸上给贺灵讲解,时不时也问些问题,看她是否当真通晓文意。

“旁的我没什么可说的了,你理解的很好。”裴远章道。

贺灵松了口气,天知道她为了想这些问题,如何花费苦心。

又不能太简单,怕程肃会觉得她愚钝,太难的她又提不出,排列了十几个,这才反复挑选出这几个来问。

只是没想到她辛苦挑选出的问题,这样轻松地就被解答,眼下似乎也没过太久。

“该用膳了,午膳想吃些什么,我去吩咐人做。”

贺灵锤了捶僵硬的肩颈:“这样晚了,我以为没过多久呢。”

“你醉心学习,自然过得极快。”

“才不是的。”

她哪里是醉心学习的人,学习对她来说是苦事,是负担。

在府中,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分明度日如年。

裴远章偏头看他,眼睛中是星星点点的笑意:“不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