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求(2 / 2)

严温的喉咙又干又哑,再张口就是冷风倒灌,齐榭没什么反应,他反倒重重咳嗽起来。

咳到最后,喉口钝痛牵连肺腑,泪水涟涟,他没法再说话,只能用冰凉发麻的手将齐榭抱起来,小心放到屋内的床榻上。

诏丘的尸身已经被安置在一口冰棺中,尽管一干活人再不情愿,再不想面对,能在死后保存完好的莫浮派弟子尸骨是一定要被送回凌空山,葬入次峰墓林的。

冰棺太大,不得不被移到屋外用结界护着,严温抱着齐榭走回屋内的时候不小心踩到棺前的血,带出一片血脚印。

褚阳顺着凌乱的血迹走进来的时候脸都是黑的。

他指着床榻上的人,劈头盖脸一句:“疯了?”

严温的喉咙是一片火烧的痛,只能摇头示意他安静些。

褚阳怒目,似乎很想用从前对待诏丘的办法对待齐榭,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骂一顿再说,但眼神转到床上单薄染血的人影和那一身华贵异常的法袍上时,因为怒气攥出青筋的手又松开。

他来来回回踱步好几圈,没让自己一脚踹过去踹死了这位本就情况危急的晚辈,然后示意严温和他合力,要施法断了会消耗齐榭性命的东西。

齐榭本来昏着,却在两道灵力裹过来的时候倏然擡了擡手指。

下一瞬,澄蓝灵力化成无数道风刃呼啸刺来,褚阳飞速旋身躲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门框被这样下意识的攻击切出数道犀利的深刻刀痕,咔擦一声,门板锵然四分五裂,砸出一地粉尘和木头碎屑,余声震耳如割。

昏睡的人额上冒出更多冷汗,手指因为过度发力痉挛抽搐,却正好带出一条细长明亮的线。

一端从齐榭指尖抽出,一端落在冰棺中某人的胸口正中,澄蓝灵力顺着这根虚线,一股一股洇入身着蓝袍的尸身。

褚阳的脸色更加不妙:“他从哪里晓得的办法?这种东西也是可以随便试的?”

严温摇头:“不知道。”他在齐榭挣扎反抗的时候下意识先去护住他,压住他,是以躲避慢了一拍,眉骨、手背和手臂都被割出一条细长的伤口,殷红的血珠细细密密渗出。

他抹了一下眼尾,甩走一串温热的液体,视线不再有被遮挡的一片雾红,他忍着疼:“不能这样下去。”

所幸褚阳此行带了一点伤药,白瓷小罐被丢过来的时候,严温听到褚阳说:“这个术法一旦开始无法停止,要想让齐榭活命......”

他神色复杂,严温愣了一下,眼中划过一抹痛苦,“我明白。”

不能杀了齐榭停止术法,那就封了诏丘断绝这东西的去路。

褚阳也是诸事繁忙满脸疲惫,他在动手之前对严温说:“强封无法长久,等齐榭什么时候不再折腾了,你还是用......轮回术,”他的声音轻下来,“把长溟送走吧。”

严温没看到齐榭苏醒后的眼神,因为他和褚阳斟酌再三,实在放不下心,又没有多余的精力可以匀出来照顾他,甚至连施轮回术的机会都寻不到。

于是他们商量定,将齐榭关进了一间密室中。

那里有某一任擅长机关术的莫浮派前辈留下的机巧,不伤人,被困灵物无法自伤,但是很能困人,强破到死也破不开,最初是用来关押某一类很凶猛但是很稀奇受不得伤的灵兽。

莫浮派这一代学得机关术大成的弟子不多,诏丘生前对此道兴致缺缺,齐榭是走不出去的。

严温以为这个法子虽然冰冷不近人情,但是好歹能护住他,却在某一日感知到机关开解,密室中有人出来了。

机关室不止一处,他如是再关,齐榭如是再破,在诏丘故去的第七天,严温终于找到机会可以送人轮回,阖眼静坐到一半,突然察觉身后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孑拔中还透着一抹少年人独有清瘦的身影,精心绣制的深蓝长袍华贵无极,却被各式各样的折腾弄得肮脏发皱,即便齐榭穿得再熨帖,也掩不住袍摆跪压磋磨的痕迹,上面是跪行拉扯出的丝线,和衣领到衣袖一大片的紫红血痕。

他握着缄言剑,桡侧一大片深色厚结攀爬一直到掌心,指腹血痂已经干涸到有了裂痕,静静立在严温身后几步,深色的眼瞳就一动不动定在他身上。

齐榭叫他:“师叔......”

严温突然生出莫名的难过。

齐榭确实是他的师侄,不过他很少这样正儿八经地叫,他总是跟在诏丘身后,在他们师兄弟打打闹闹的时候冒出一个头,然后笑着唤一声表示他也在这里。

这样的称呼总是带着调笑的语气,他每一次开口,都是用诏丘弟子的身份向他拜会,唯有这一次,他微微垂首看过来的时候,眼神闪过一瞬迷茫,只是在叫严温。

他明明没有再开口,严温突然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严温依然保持着盘腿静坐的姿势,身前是一口冰棺,声音干涩得不像话,甚至不敢去看齐榭的眼睛。

他微微侧首:“阿榭,七日已过,何必执着?”

齐榭的眼睛眨了一下,嘴唇无声翕动。

夜色深长,仅有的灯火从山居内渡过来,齐榭的眼睛在微动的某一瞬折过一道光。

严温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最后他还说了什么,严温已经不记得了,因为他自己都半坐在地,长久混沌沉默着。

轮回术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诏丘被困在这样一口冰棺里不记前尘往事,而界外世事流转,有人茕茕孑孑行走上下两界,瞒着很多人,为他苦求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