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修行到一定程度,约莫十六岁上,启阵就很少依靠外物,此一类依靠天地灵气的器阵,就着实越见越少了。书册看得多,什么道理能细说清楚,唯独实物一类,见与不见全凭运气,他无从知晓。
更何况都说了是禁术,他疯了么见过这种东西?
悲惧,怨妒,仇恨,如是累积到执念的地步,也能成为一种强大的念力,被拿来利用。
这也是为什么人死不一定消亡,还能起尸作祟,一些为后世不齿的修士,就多有利用邪祟,辅助自己修行,甚至有念力过强又略懂法术的,能以鬼魂之力生出其他东西,譬如阵法,牵绊住往来生灵。
而后者,多以惨状收场。
这样的,又与借力的器阵不同,是真正的至邪,全然应证了那一句“不遵道法,无常无迹”。
佟立修问:“你觉得我们要去找的阵法,会不会是这种东西?”
诏丘挑着眉看他,显然是不太明白他想问什么。
若是他们要寻的阵法是如此大邪,多多少少会将阵生灵奴带得凶戾万分,吸食灵力时,也不会被压制得那样快了,是以依他所见,应该不是。
至少暂时不是。
且那一类阵与阵主的联系要强得多,并不是他们之前估计的那样。
所以于他而言,这是一句废话。
诏丘摇头:“当然不是,这个东西是麻烦,但还不至于是邪术,依我看,多半是借日辉的器阵。”
所以地上灵奴瘫倒一片,大概是主阵灵力弱下来,它们不仅查探不到踪迹,连维持自身流动都做不到。
佟立修点点头,环顾了一圈,“那我们今日暂歇。”
其实听到这里,诏丘挺想发笑。
折腾如此,已然子时末了,竟一点结果都没有。
但趁夜寻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这个时辰,灵奴探寻不到的东西,他们也很难找到,不如休憩。
他摇摇头,倒是没忘了地上的灵奴,随意用脚尖画了一个圈,将它们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齐榭问:“师尊,不把它们带在身边吗?”
倒不是说惧怕灵奴靠近,趁他们熟睡时发动袭击,诏丘能压他们第一次,就能压他们第二次,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些东西脱离掌控。
只是被一路而来的诸多遭遇磨出了脾气,想起这是什么惹的祸,于是很刻意将它们困在原地。
这附近没有一花一草,甚至连挡风的石头都被诏丘拨走。
嘉州城虽然没有上界高山山巅的森寒,但到了冬日夜里,地上也是会结霜的,寒露凝结,夜风席卷,将它们冻一冻,也算发泄气闷。
诏丘脸朝下,挑衅的笑了笑:“这才是好地方。”
此地已经没有人户,要想过夜,只能找一个什么林野凑合着躺一宿,真是委屈。
诏丘做完这些,双手抱臂,屈尊降贵寻了个平坦地方,背靠其后野树坐了下来,脚底碾到一个土块,诏丘将这东西踢出去,咕哝了一句:“缺德就算了,还费事。”
保险起见,他们自然是要凑坐一处的,鉴于诏丘在寻找托身之地有点经验,至少能在一干枯树里面找到靠着最舒服的那一棵,齐榭和佟立修都跟在他后头。
彼时佟立修正在他手边,一手抓着衣袍角,一手拎着一面摊开的扇子,似乎在琢磨将扇面摊在地上当坐垫是否可行,眉头尤其锁得紧,一副无从下脚的拘谨模样。
这句话后,他不动声色地将头偏过来一点,衣裳也不抓了,问:“在骂佟立远?”
诏丘反问:“你觉得呢?”
佟立修没说话。
他的身量本和诏丘等同拔然,但束冠替他向上抽了一截,就让他看起来比之诏丘都要略胜半寸,长腿窄腰,脊背不厚不薄,危立时很有苍劲峻拔的意思,若要严论,倒是很衬青天剑宗的嶙嶙青竹。
因为齐榭已然落地,只他一人还在犯金贵,硬要杵着,要和诏丘说话便不得不躬身,毫不客气将月辉遮挡得严实。
阴影扣在斑驳坑洼的地面,被拉扯出不规则的边沿,垂眸扫过的时候,竟然是清冷的。
林野疏旷,树影憧憧,除却风声,再无其他,就显得这句沉默被拉得很长。
因为浑身笼罩在阴影里,面容模糊,反而是周身轮廓被衬得分明,线条锋利,像是生出的棱角。
不知哪里的石块被吹挪,轻微蹦跳,与地相叩,发出单调又轻浅的咔哒声。
可能是眨了一下眼睛,佟立修动了一下。
“我在问你。”
诏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在等一个结果。
那人问:“是佟立远吗?”
相比疑问,诏丘觉得这更像是一句试探,因为抛开情谊亲疏,和其他的什么,佟立远才是他正儿八经的师弟……和胞弟。
这二道联系下来,他们本该是最亲的人。
不知是出于什么念头,可能觉得有些惋惜,诏丘没有直接答话,而是问:“你在替他打抱不平?”
拢在阴影里的人一怔,旋即站直上身,抄着的手松松落下,衣料磨擦,悉悉簌簌。
某一瞬,他偏过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
再转过来的时候,又是笑着的,一张绝顶魅惑的皮相半明半暗,眼尾上挑,吊儿郎当:“我只是一问。”
诏丘点点头,没等他说出更多,“我不是冲着他。”
佟立修微不可察的愣了一下。
“虽然他最可疑,你也说了,多在他手上吃苦头,但事情不是还没定么?未有实据,怎可妄断?”
至于这阵法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到时候带着法术遗迹追踪过去,或是找人对峙,自可真相大白。
猜疑只是猜疑,和下定真相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