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符
果然,闻理维持这副神色,一本正经的半蹲下来,从地上捡起被诏丘弃之如敝履的雪团子,然后趁众弟子还没走远,一把扔到了闻端身上。
后者才堪堪转身,离开的脚步迈开一半,被某个不知好歹的人这般偷袭,当即回身环视,眼神在一众弟子脸上一一略过,吓得众人大气不敢喘,诏丘就在闻理身边,更是早就皱起了眉头。
此事虽非他所为,却实在容易被波及,毕竟闻理这人,真要挖坑可绝不会手软,好歹会给他安上一个“知情不报”或是“不加阻拦”的罪名,诏丘只好状若无事四处张望,实则慢慢的和闻理隔开一丈远。
闻端的声音听不出怨气,甚至近乎平静,却让人不敢不噤声,他问:“谁丢的?”
闻理大言不惭,作痛心状把诏丘拉回来,攀住他的肩膀:“长溟啊……”
诏丘虽不至于被吓得魂不附体,却实打实骇了一跳,一时愕然忘了争辩,就这样呆愣在原地。
一群弟子还没走,虽惧怕闻端,然毕竟是闻理的弟子,日日和他厮混,脾性作风都学了十成十,又见诏丘被强行背上一口黑锅,心有不忍,嘻嘻哈哈的拆台:“不是长溟,是闻理长老。”
闻理大骇,先朝着一干没眼色的弟子骂:“小兔崽子,忘了谁才是你们师尊了不是?”
诏丘洗清冤屈得意洋洋,闻理当然要将他拉下水,不顾自己面子已破,指着他的脸朝远处喊:“师兄,是你的好徒弟帮我捏的雪团子。”
闻端“噌”一下回过身,目光在他俩身上意味不明的环扫两遍,又撇过头去。
诏丘气急败坏:“师叔,你怎么这样?”
闻理摇头晃脑:“你不都说了吗?我是你师叔!”
“长辈都是遇难护在弟子前面的,你怎么把我往火坑里推?还冤枉我?”
闻理挑着眉胡说八道:“一事归一事,这又不会伤你性命,急什么?没担当!”
这和担当责任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分明是他无理取闹在先,诏丘气结,暗道他是个小气鬼,不想睬他了。
他跟着一干弟子走,闻端反而弃了此路,转而去找立在原地不动,正喜滋滋回味自己恶作剧的闻理。
差不多快走出演武场,因为背锅一事恰巧走在最后的诏丘就感觉自己不轻不重的挨了一记,像是个拳头大的球,偏硬却砸人不疼,触他衣裳则化成团屑,伤筋动骨远远不足,惹人怒气倒是绰绰有余。
诏丘愤然回头。
闻端拿着一方手帕在慢条斯理搽手指,看着气定神闲,眼神也不在他这处,倒是闻理侧目,自己都是一手的雪水,见他满身满头雪还乐不可支,笑得格外欠揍,随意敞开的蓝色外衣衣襟一抖一抖如它的主人,让人语塞。
他从鼻腔里溢出来一声“哼”,重重踩地走了。
本以为此事便以他们被罚扫雪了结,然到了晚上,有人敲响他书室的房门,闻理双手负后,一脸不怀好意的要走进来,诏丘满脸戒备堵住门口:“师叔有事?”
闻理听这语气就知道他必定还在生气,索性不进屋,从衣袖里掏出一本书塞到他怀里。
诏丘问:“这是什么?”
闻理做出一副“我乃以德报怨之人”的宽容模样来,捋捋自己敞开的外襟:“有人告诉我你想学叠符,”他指指书,“呐,这就是,好好学,别给你师尊和我丢脸。”
诏丘傲得很,一扬脖子:“怎么可能?”。
他面上还是一脸不服气,勉强镇定的翻了几页,发现这里面不止叠符,还有许多省心省力的画符法门,心里颇为惊喜,于是忍不住喜上眉梢,“啪”的关上书,没再遮掩着:“师叔,其实我一直不懂,你为何总是针对我?”
闻理听这话可不乐意了,又双手负后,做出一副传道授业的板正模样:“凡事皆有缘由,有轻易之分,有担负之理,不磨砺你心智,你何堪大任?”
诏丘撇撇嘴。
他惯爱用这些大话为自己推脱,道理讲得多,坏事做得更多,诏丘对这些话始终半信半疑,但高低是消了怨气。心中无郁结,连带着看他也顺眼了,恭恭敬敬作礼把人送走,回屋继续看书。
此次再翻,已经不止是内容那样简单,他还在书册里发现几张画好的符,有守生符和灭生符两种,细分更是繁杂齐全,符纸画制精美,内里灵力流转隐隐可察,一看便是上品,但他仔细瞧了许久,愣是没看见符中有什么私人的印记,也就对符主无从得知。
不知是谁,大方得紧。
闻理虽不羁,但毕竟是个长老,不可能日日做这些惹人记恨的稚气行径,一次惹完往往能消停许久。诏丘敬他为尊长,三番五次得了便宜,被哄得心满意足,久而久之也不大在意。
这一次得了一本书,诏丘哪还有理由不和闻理和好如初,第二日晨起扫雪,一众弟子都不乐意听闻理唠叨,诏丘便走过去,两人倒是聊得颇尽兴。
冬日风雪大,有了第一次初雪,在下一次开春前都别想见着演武场原本的样子,闻理毕竟不是被罚来的,没有道理替他们分担,闻端也不在此处监看,弟子各有其职怎能懈怠,也只在他走近时闲聊几句,又埋头扫雪。闻理多少有些无所事事,像模像样的转了几圈,又拢着他的宽袍大袖悠悠哉走了。
满地洁白,唯有脚印二三,不一会儿便被掩盖干净。
一众弟子被分散开便显得寥落,远望去只有蓝色的背影,更远处只剩依稀可分辨出衣裳颜色的一团,轮廓模糊,竹扫帚磨擦雪面沙沙簌簌,声音低微,不曾有余响。
又是好大一场雪。
诏丘穿得不厚,免不了打一个哆嗦,身子动一下,便有一本书从脸上滑下来。
窗页不知何时被吹开,灌进来满屋的冷风,诏丘坐起身,看着周遭的陈设,恍然反应过来不过是梦一场。
他清醒前总爱做梦,今日这个更加荒诞,竟梦到了二十一年前的往事。
明廊有脚步声传来,似有仆从经过,莫浮派往往是亥时息卯时作,经年来于他而言不曾有休止的说法,近日倒和常人无异,但奔波之下合该久睡一些,睁眼看却发觉正正是卯时。
这样的作息习惯奇迹般的不曾改变,诏丘再无睡意,索性拉开门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