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2 / 2)

杜文卿不解:“陆兄为何这么看我?”

“没什么,”陆安荀随意道:“只半年不见,杜兄倒是变得客气有加。”

杜文卿倒酒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

“陆兄即将成家,算是双喜临门。”他递过一杯酒:“此前没来得及恭喜,现在一同补上。”

“同喜。”陆安荀道:“听说你在翰林院如鱼得水。”

杜文卿找了个好靠山,短短半年时间,便从一个翰林院待诏,成了“权直学士院”。虽官阶差不多,可多了一个“权直”掌的事务却天差地别。

起草诏书,修撰史书,甚至可议政。

杜文卿举杯,笑了笑:“同僚谦虚,实属侥幸,比不得陆兄在津阳万般凶险。”

“你在津阳的事我听说了许多。”杜文卿道:“除豪强,兴坊场,天下商客聚津阳,就连我在翰林院也时常听到旁人提及你。”

他提壶又给陆安荀斟酒:“如今陆兄高升回京,也不枉陆兄一番苦心。”

陆安荀问:“你也觉得我是高升?”

杜文卿停下,脸上笑意渐散:“在朝为官,自然力争上游,若陆兄长待津阳,岂不蹉跎岁月?”

陆安荀没说话。

杜文卿又道:“津阳固然有津阳的好,但陆兄回京也有回京的妙。我是真心希望陆兄能与我一起,咱们兄弟在东京城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

“看来杜兄真是来叙旧的。”陆安荀放下酒杯,意味不明地说。

杜文卿淡笑了下:“我知你心中所想,尽管现在我们各为阵营,但当初......”

“我没有阵营,我是我。”

“明白,但你以后总会有。京城是个大旋涡,不必我说想必陆兄也清楚。要想不被卷入深渊无辜牺牲,只有投靠阵营。”

他自己品了口酒,继续道:“关键时刻,有人拉你一把,不是坏事。”

陆安荀看了他一会,突然笑起来:“为官后就是不一样,跟以前变了许多。”

“陆兄又何尝不是?”

“哦?我哪变了?”陆安荀丢了颗花生米入口,懒懒往后一靠。

“陆兄变得英朗威仪,也沉稳内敛了许多。”

“这是好事。”陆安荀道。

杜文卿点头:“确实是好事,左右不久陆兄即将成家,有家室的人是该内敛些才好。”

“你话中有话。”

“全是为陆兄着想,并无他意。”

默了会,陆安荀问:“季梁暄让你来的?”

“没有季大人我也会来。陆安荀......”杜文卿认真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永无恶意。”

他承认,为官半年来他变了许多。可入了官场,谁又敢拍胸脯保证清清白白呢?

没人能做到,尤其在京城之地。到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一不留神就会跌得粉身碎骨。

没有清白之人,所谓的清白都是那些位高权重之人蹚过糜烂血泊后,给自己歌功颂德的虚伪。

夜幕落下,汴河畔浮华若梦。

两人酒酣至戌时而散,杜文卿欲扶陆安荀上马,结果才出门,自己就醉倒在台阶下了。

陆安荀借着檐下灯火安静打量了片刻,对杜文卿的小厮道:“你们大人醉了,送他回去吧。”

“是。”两个小厮将杜文卿架起来,往马车走。

而陆安荀踉跄的脚步到了柳树边慢慢稳当,他解开缰绳,翻身上马离去。

这厢,杜文卿上了马车后,也缓缓睁开眼睛。

小厮在外头问:“大人,现在可要回水宁巷?”

“不必,去季大人府上。”

想到什么,又问:“此刻什么时辰了?”

“戌时二刻。”

“该到了。”杜文卿喃喃,随即吩咐:“去南薰门。”

“诶?”小厮不解,但还是依言驾马车沿着行马街,一路出了南薰门。

出城后,马车在官道旁停下来。

杜文卿也下了车,提灯站在道旁。

春夜寒凉,他衣衫单薄,冻得唇瓣微微发白。但他衣袍干净,幞头取下,露出乌发玉冠,倒是看着清秀俊逸。

就这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官道远处才行来几辆马车。

他眸色温柔,含笑理了理衣衫,上前询问:“敢问这是苏家的马车?”

车夫停下来:“你是?”

“我是苏三姑娘的旧友。”

他话落,车帘掀开,苏泠探眼看出来。些许诧异:“杜公子为何在这?”

她看了看杜文卿,又看了看他停在一旁的马车和路边等候的小厮。

杜文卿解释道:“有事出城,在此......耽搁了。”

苏泠了然,客气地问了句:“可要我们帮忙?”

“不必。”杜文卿道:“夜深了,三姑娘一路劳顿,且赶紧回去歇息吧。”

苏泠望了望天色,城外四下无人,天黑路远。况且再过不久就得禁宵,也不知他还要等多久。

对于杜文卿,苏泠始终记得一年前在朱家桥瓦子他救她之事,也记得他因救她而在巷子里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一幕。

她不好就这么置之不顾,想了想,说:“杜公子不必客气,我随舅舅回京,后头还有多的马车,腾一辆出来也使得。”

马车里,苏泠的舅母问:“外头是何人?”

苏泠答:“一位朋友。”

声音很轻,但杜文卿听见了,他眉目温和舒展。

“多谢三姑娘,不必顾及我,你且归家吧,兴许你家中父母姐妹等急了。”

听他这么说,苏泠也不再坚持。对杜文卿颔首招呼,然后拉下车帘,启程归家。

杜文卿望着她的马车进城,良久,才低声吩咐:“回吧,我们也回。”

小厮不敢说话,摸不清是何状况。他家大人大晚上在这吹了半个时辰冷风,就这么回去了?

苏泠回来,正好赶在三月二十二,离苏绾和陆安荀成亲,只剩六天。

素来大大咧咧的苏绾,破天荒地开始紧张起来。

紧张什么呢?

柴氏忙了大半个月,临近吉日才想起来有件顶顶重要的事没做,于是连忙嘱托张妈妈来办。

苏家好不容易再嫁一个女儿,张妈妈尽心尽力,立誓要将四姑娘教得炉火纯青,是以当天下午搬了个匣子到了苏绾的院子。

苏绾瞧见匣子放的各样版本的避火图,饶是脸皮厚的她也忍不住隐隐发烫。

张妈妈也老脸通红,强行镇定地一本一本介绍、一页一页翻开,愣是叫苏绾看了大半天。

原本觉得不过是睡一觉的事,但张妈妈这郑重其事的阵仗弄得她也紧张起来。

张妈妈走后,她兀自感叹,学海无涯自己真是见识如蝼蚁。

勤奋好学固然好,但避火图看多了的后果就是,再看陆安荀,苏绾有点不纯洁起来。

看他的脸就忍不住想起插画上的脸,看他的身材也忍不住对比插画上的人物。

再者,插画上的男子皆健壮威猛,而眼前的陆安荀......

苏绾略微担忧。

她问:“你回京这么久了,怎么就没长点肉?”

陆安荀对她这个问题莫名其妙。

“长了啊,衣裳盖住了。”他趴在墙头,问:“你这几日过得如何?”

苏绾在墙的另一边,脚踩在梯子上,与他面对面说话。

“好,就是有点紧张。”

陆安荀不以为意:“不就是成亲吗?有何紧张的。”

“说得好像你成亲跟家常便饭似的,成亲要做什么你可清楚?”

“你清楚?要做什么?”

“做......算了,”苏绾摆手:“到时候再说。”

她没面子,又问:“陆安荀,你真不紧张?”

“我紧张什么?成亲后我们还这样过。哦,也不是,你得从你的院子搬到我的院子。”

想到什么,他认真问:“对了,你喜欢什么花,我去买些来种院中。”

苏绾心下微甜,没想到他还能考虑到这个。

“不必了,等我搬过来了我自己弄。”她问:“我让你给我腾的书房腾好了没?”

林家不大,陆安荀的院子里拢共也就三间厢房。一间正屋他自己的,一间下人用,一间留作他的书房。

听苏绾说要将她的书搬过来,陆安荀就把自己的书房辟出半间来给她。

“收拾好了,届时你只管搬来就是。”

苏绾点头:“先说好啊,以后我搬过来,你的地盘也就是我的地盘了,东西如何摆放、室内如何布置都归我说了算。”

陆安荀这人日子过得简单,最不喜繁琐。他曾去过苏绾的闺房,对里头的装饰吓得大跳。盆景字画珠帘香屏,连床帐都弄得仙气飘飘。

想到他一个大男人家以后要住仙气飘飘的地方,就有点......

算了,谁让她是苏绾呢。

陆安荀点头:“除了我那半边书房,其他随你。”

这时,富贵从屋顶跳下来,优雅走到两人中间。

苏绾心情不错地撸毛,说:“我给富贵做了个漂亮的床,届时就摆在正屋吧。”

陆安荀听了,蹙眉:“你想让富贵住正屋?”

“对啊,不行吗?”

“富贵是我儿子,你让儿子住在正屋合适?”

“富贵是只猫。”

“猫也不行。”

“为何不行。”

陆安荀没说为何不行,反正就是不愿屋子里多出个公的东西。

苏绾没所谓,届时让富贵住书房就是,遂不再多说。

见月色下,他肩背清瘦。她忍了忍,嘱咐道:“陆安荀,这几天你多吃点。”

“为何?”

苏绾不说话,但莫名地,陆安荀从她眼里读懂了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