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神殒之境作为一贯以来灵魔两界大战之地,位于两界的交界处,直将追上来的灵修逼停在境域外。
一阵冲天的魔气逼来,境域内瞬间出现一行魔修,以泠镜敛为首,足有数百人。
“魔域有失远迎,诸位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有何贵干啊?”泠镜敛紫衣上的彼岸花纹在正午的阳光下流光溢彩,嗜血而又妖艳。
她的长相颇具异域风采,笑容却十分愉悦亲切,作为如今魔域尚未加冕的魔尊,泠镜敛早已入住了不夜城,更有传言称她修为已至合体大圆满。
魔修不讲究灵修的那套血脉传承,向来都是能者居上,为了十二城主之位弑父杀兄不在少数。可泠镜敛却迟迟未提继位之事,也令魔修们对她更为忌惮。
毕竟上一任魔尊秦连殇带给他们的阴影实在过大,谁也不知道泠镜敛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李重台看向衣袍染血的曲南宫,走至身边低声问:“宗主,还要追吗?”
曲南宫心念电转,袖中握剑的手紧紧攥了攥,面上却不动声色收剑拱手:“我等无意冒犯,今日前来只是为寻两名灵修,还望尊主行个方便。”
泠镜敛眼睛弯弯的:“寻人?”
“寻几个人怎将你们弄得如此狼狈?”
身后魔修也跟着笑起来:“脏兮兮的,要不是尊上喊他宗主,我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丧家之犬。”
魔修们笑得更大声了,泠镜敛表情不变:“不知曲宗主要寻何人?”
“我们要……”曲南宫拉住了焦急的顾枭,冲他摇了下头。
万佛宗本就与神殒之境相连,泠镜敛能带着人这么快出现在这里,定是收到了什么风声。若是真将易无澜之事说出来,难保魔修不会趁火打劫。
曲南宫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歉然道:“有两个高阶修士被缚灵上了身,本不是什么要紧事,如今有泠尊主在,更无需担忧了。若是入了魔域,还望你多费心了。”
泠镜敛一直很愉快的表情到此刻才有了微许变化,她的神识探过众人身上或急或促的气息,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彬彬有礼的让出一条道:“你们灵修的事情,还是由你们自行解决吧。”
她话音刚落瞬间,就有沧梧宗的修士应声冲了进去,但泠镜敛身后的魔修也在同一时间冲了过去,几人顷刻交手,灵气划过耳畔,剑气惊动林中鸟兽,四处逃窜。
曲南宫的目光射向泠镜敛:“你这是什么意思?”
泠镜敛闲闲适适站在原地悠闲观战,动手的几名灵修很快落于下风,被魔修钳制住,她挑了下眉:“神殒之境虽说是灵魔两界的交界处,可你们灵修常年不入内,皆是由魔修经管,就连你们明澜仙尊入内,也得给不夜城递上拜帖。”
目光扫过众人,她的话锋陡然一转:“如今又是谁给你们的权利想在神殒之境来去自如?”
泠镜敛掌心翻动向下一压,弧形气劲拔地而起,轰然在灵修面前炸开。
曲南宫拔剑抵御,面如寒霜,一言不发,一剑隔空刺向泠镜敛,灵力激射而出。
泠镜敛身一偏,轻而易举避过了那道灵力,剑气打在另一名化神期魔修身上,生生穿右胸而过。
泠镜敛皱了下眉,身旁的亲信立刻将人捂上嘴带了下去。
“曲宗主今日状态大不如前啊。”泠镜敛汗晓得声音纹丝未变,“还要继续吗?”
“你们云宗主为何还不来?”顾枭拉住派去催云渊的弟子。
凌霄宗的弟子为难道:“缚灵实在太多了啊,云宗主无暇顾及。”
另几个宗门来报者皆是如此。万佛宗内的缚灵皆是出自浮屠境,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个宗门一起围攻,显然是不想插手神殒之境。
“你有告诉他们泠镜敛也在吗?”顾枭不信邪,急道,“同为灵修,他们就如此袖手旁观?”
凌霄宗的弟子继续冲他为难的笑,“顾宗主,您就别为难我一个元婴期了,我不知道啊。”
泠镜敛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入眼中,十分有耐心的问:“顾宗主,人到齐了吗?还要入境吗?”
曲南宫牙关重重的一咬,闭上眼睛片刻,面容渐渐镇定下来,再睁眼时已经变回了那个游刃有余的衔阙宗主:“今日是我们多有冒犯,还望泠尊主不要放在心上。”
“神殒之境离我魔域太近,你们这么一大群人泱泱闯入,若是做点什么,我也委实无法向魔域交代。”泠镜敛客客气气冲曲南宫回了一礼。
“若是真要找什么要紧的人,若是曲宗主看得上我的修为,不如我陪你一起找?”
曲南宫之前听闻泠镜敛收服魔域的手段有多快意,此刻看着她那张笑面就觉得有多讽刺。若是他今日一人入内死在神殒之境,以如今各宗门趋利避害的态度,也无人会为他讨个公道。
曲南宫的声音中有种认命般的坦然和平静:“不劳烦了,我等这就离开此境。”
灵修大军接连退出神殒之境,地上的血渍被抹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泠镜敛收回目光:“那两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万魂谷。”那魔修指了个方向,没敢多问,“尊上,要追吗?”
泠镜敛的目光微微闪动,像是想到了什么,须臾,低声说:“不必了,回吧。”
*
传送阵法的光柱亮起。
瞬息之间,斗转星移。
传送阵的针法几乎让丹田干涸的沐言汐难受万分,饶是易无澜在不断的给她输入灵力,也远不及传送阵法对灵力的掠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半日,也许只是一瞬,空悬的身体陡然一轻,终于触到了实地。
沐言汐眼前阵阵发黑,神智不断飘远,几乎辨别不出身在何处,迷迷瞪瞪的望着易无澜,似乎是想要抱她:“……易无澜。”
但她太过虚弱,一点力气也没有,好在易无澜及时握上了她的手,抱在怀中,轻轻给她顺气:“难受?”
沐言汐脸色苍白,恹恹点头,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接连不断的耳鸣中听到鸟兽的叫鸣,潮湿的青草气息没入鼻尖,一切都好似安静了下来。
易无澜眉心与沐言汐相抵,低声道:“松开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沐言汐抓着她衣袍的手陡然揪紧,身体阵阵痉挛,闻言渐渐松开了加在心脉处的压制。
妄用神魂之力运转《天衍灵诀》的爆发力有多大,对于沐言汐如今这具□□所造成的伤害就有多大。护心的灵力一松开,透支灵力的反噬成倍的涌上来,经脉尽数艳红裙袍曳地,苍白的手腕羸弱万分。
漂亮的眸瞳像是即将干涸的枯海,从眼尾倏地划下两道泪来。
易无澜的神魂之力顿时自眉心压进去,从识海流向四肢百骸,紧紧锁住了沐言汐身上每一丝几近崩裂的经脉。
沐言汐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剧烈抖动起来,易无澜紧紧箍住沐言汐的身体,声音轻柔而又低沉:“忍忍,别动。”
额间的细汗模糊了眼帘,沐言汐茫然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但眸光依旧很是涣散,尽管近在眼前,也只能看清易无澜模糊的轮廓。
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一股苦涩的药味自唇齿间蔓延,带着不容抵抗的强势,直到都送入咽喉中。
沐言汐的舌尖轻轻动了动,像是在挽留,她的唇尖被含住,轻轻一吮,不同于平日里黏腻的亲密,这个吻更像是一种安抚,舌尖裹挟着精纯的灵力,和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易无澜还是很容易被她引诱啊,恍惚间,沐言汐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易无澜刚入不夜城的那会儿,魔域流言四起,那一场场觥筹交错的宴请上,一言一行尽被监视起来,她也是这样躺在易无澜的怀里,擡头望着易无澜不动声色的面容。
那时候秦连殇故意放权给她,让她成为魔域十一城主的眼中钉,而入魔域来寻她的易无澜,顺理成章成为了代替她的不速之客。
大殿内的香味馥郁香浓,不知来自于特调的香料还是出自妩媚的舞妓。唯独易无澜身上总带有雪后融水一样清淡的味道,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扭头去闻,闻着闻着,易无澜就会托起她的后颈,众目睽睽之下与她唇齿相贴。
她的气息也是清淡而柔和的,让沐言汐耳尖暗暗发热。
只是那样的亲昵并未维持太久。
在沐言汐彻底在魔域站稳脚跟后,二人也无需在魔修面前作戏,过去的那些亲昵好似镜花水月的一场旖梦。后来再回想起来时,只剩下对于易无澜无情道的克制,与对灵魔两界局势的焦灼。
沐言汐昏沉的意识中泛起一丝委屈,喉间的血腥味愈发压抑不住,贴着易无澜的手借力一推,勉强偏过头,呕出一口猩红的血。
易无澜用指腹擦去血渍,相抵的额间仍发出浅淡的灵力光,在沐言汐唇上轻烙下吻:“就好了。”
话音落下,她的灵力猛然涌入,将沐言汐原先所设的保护禁制全然冲开,直入识海!
“啊——”
沐言汐沙哑的叫了声,气若游丝,剧痛令她濒死挣扎,四肢被易无澜紧紧压下,只能无力的拥紧。
“你、你的伤……”沐言汐存有意识,仍有些抗拒易无澜的灵力。
“没有大碍。”易无澜紧贴在她耳边,每个字带起的吐息都牵动着她的耳畔,引起震颤,“交给我,睡一觉吧。”
浩瀚而又强势的灵力源源不断的灌入沐言汐体内,识海深处的道侣契散发着赤金色的光,不计一切代价强行稳住了沐言汐紊乱到濒临崩溃的经脉。
她好似重入了一回传送阵,周遭一切都在飞速旋转远离,神识渐渐下坠,好似入了深渊,却又在无边的黑暗中透进了一丝光——
紧接着,光亮尽头的风扑面而来,带着硝石的涩味,炸开的烟花照亮不夜城上方,斑驳的色彩映亮了整面夜空,落入沐言汐莹亮的眼瞳里。
沐言汐靠在屋檐一侧,伸手好似能接到烟火,却被琉璃瓦上的另一道人影按了回来,皱眉道:“当心点。”
沐言汐对着易无澜一惯脾气好,被打搅了兴致也完全不恼,笑嘻嘻地一头钻回易无澜怀里,醉醺醺的连坐都坐不稳,含糊其辞:“生…辰…乐。”
易无澜下颌向后微仰:“什么?”
沐言汐偏头,见易无澜正看向不断炸开的烟花,绚色的光芒明灭交替,划入想来清淡的眸子,将那双桃花眼染上温暖绚烂之色。
“生辰快乐。”沐言汐认真而努力的将早已被酒醉圆了的舌根捋直。
易无澜的脸色其实已经变得有些微妙,但她的神情一惯都不明显,沐言汐这个醉鬼并不能察觉,只听她问:“瞒着我准备的?”
沐言汐点了点头。
易无澜将目光从烟花中收回,低头问:“为何?”
沐言汐也擡眼看她,四目相对,心中生出痒意,捉着易无澜的手像猫儿似的蹭了蹭,回答:“想让你开心些。”
易无澜不动声色的放缓一丝语气:“为何想让我开心?”
沐言汐笑起来,一个劲往易无澜身上蹭,脚下的琉璃瓦发出轻微的晃动,清脆悦耳。
“……喜欢你。”
易无澜垂眸,将人往外带了带,盯着她的眼睛:“为什么不告诉我?”
风灌入衣袍,沐言汐不满的又贴回去:“不能说,因为你会生气。”
易无澜:“你为何如此肯定我会生气?”
沐言汐皱着眉,掰起手指头细数:“你修的无情道需要心无旁骛,凌霄宗的老古板们都很讨厌我,在学斋时你也不帮我抄经卷。啊还有!之前我同你在魔修面前演戏,你都会嫌弃的咬我,好疼的。”
易无澜低头,吻住了沐言汐喋喋不休的嘴。
“你……唔?”
“喜欢你。”
唇舌相缠,从迷茫抗拒到沉醉迎合,将更多的声音吞进彼此交缠的口中。
*
“都一年了,她什么时候才能醒?”
易无澜的指尖凝聚着细丝般的青色灵光,从沐言汐眉间收回手。
她和沐言汐沾着血渍的衣袍已经被换下,二人皆只着白色里衣,长发未束:“灵脉已经修补完,玄酆秘境与她同根同源,接下来只能等她自行吸补灵力。”
床榻上的沐言汐侧卧着,双眼紧闭面容苍白,周遭灵气氤氲,一手还跟易无澜交握在一起,隐有灵力流转其间,黑发蜿蜒铺在床榻上。
鸦不语看了会儿,觉得自己有些多余。眼珠子转了转,突然质问起易无澜:“本座看你对沐言汐根本不是真心的吧,你明明有更好的法子却不帮她。”
易无澜看向它:“何法?”
鸦不语扑腾了一下翅膀,挺直胸膛:“双修啊。”
洞xue内安静得吓人,易无澜面无表情的盯着鸦不语,连眼珠子都不转。
鸦不语被她看得阵阵发毛,方才的那点趾高气扬渐渐退缩,往沐言汐那边躲:“本、本座也是随口一提,你就当本座看话本看多了。”
易无澜叹了口气:“双修过了。”
以神魂。
鸦不语上上下下瞅着她,展翅比划:“不可能,本座都没有见你们这样那样,你们之前都会把本座锁进灵芥的。”
易无澜垂在身侧的另一手在袖袍中微微一动。
灵力即将禁言鸦不语时,床榻上传来另一道沙哑而又幽怨的声音:“我都这样了,你是想让她奸尸吗?”
鸦不语猛地擡头,热泪盈眶,整只凤凰扑向沐言汐:“呜呜呜沐言汐你终于醒了,你再不醒本座就要被你相好暗杀了。”
鸦不语如今从外形看已然是凤凰无异,却还如小时候一样维持着巴掌大小的提醒事项,沐言汐也由得它喜好。只是此刻这样大小小凤凰扑上脸,还是让虚弱的沐言汐气喘不止。
好在易无澜及时揪住它的后颈将它拎了开,才让沐言汐顺下气来,幽幽道:“你怎么还活着,我挺想尝尝烤凤凰滋味的。”
鸦不语的胖脖子吞咽两下,怯怯道:“你、你没事叭?”
沐言汐笑骂道:“你再多说两句,没病也被你气出病来了。”
鸦不语:“……本座对你一片真心。”
沐言汐似笑非笑的望着它,就差把‘赶紧走,别打扰我谈情说爱’刻在脸上。
鸦不语瞥了一眼易无澜,确定自己打不过,勉强做了让步,“那本座给你摘果子去。”
鸦不语离开后,沐言汐对上易无澜关切而又柔和的目光,藏在袖中的手不动声色的缩了紧。
重生后她思索起上一世,懊悔过无数次与易无澜在不夜城中错过的数百年,那时的她还总将易无澜的不解风情挂在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