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进(2 / 2)

圣人竟下旨百年之后,让卞如玉的母后殉葬。

如此残忍,卞如玉禁不住出声:“父皇——”

圣人却展颜一笑,自觉千长万长,最是情长。

他不急着聊圣旨,只扬起两边嘴角,笑道:“朕方已力竭……”

卞如玉怵然,去扣他手腕,急朝殿外呼唤:“速宣黄太医!”

黄连匆匆赶来,为圣人施针,上药,然圣人到底是饮了多年无色无味,至死不知的毒茶,除奸又耗费许多力气,的确是强弩之末。

圣人此刻,其实最想去和云探望卞如玉的母后,但又想着以后要永远相伴,不必勉强这一眼。他见卞如玉神色凄惨,很是难过,趁机反扣卞如玉手腕,直勾勾笑问:“玉儿,你不会忤逆父皇的旨意吧?”

卞如玉如杵着的柱子般,垂头不言,反倒是黄太医楞了楞,什么圣旨?

被卞如玉叠起攥在手上,不知内容。

黄太医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未闻。

圣人依旧直视泛笑:“要你答应父皇。”

卞如玉却禁不住心思飘远,倘若自己先死,是万万舍不得这样待婉婉的。

他心思又瞟回来,心道:父皇真残忍。

卞如玉紧了紧攥着圣旨的那只手:“好。”

圣人又吩咐许多身后祭奠事,这才断气。

*

卞如玉从殿中走出来时,意外瞧见魏婉等在殿前的广场上。

殿外已经架起白幡。

魏婉左右伴着阿土和阿火,冷风烈烈吹起她的披风,脚下洗刷过的石板半干,好在她没有踩在湿水上。

“怎么来了?”卞如玉呢喃着向她走进,但今日第一回用腿,站了许久,实在走不快。

周遭有内侍宫婢来往,卞如玉愈发得端步。

他蹙眉看向朝阿土和阿火,明明吩咐二人护好魏婉,寸步不离,绝不可出王府,直到他回府。

怎么擅自跑进禁宫来?

魏婉亦瞧见卞如玉,先见他身上外罩的孝衣,怔了怔,而后便朝他奔来。

她知道宫中的变化,却发现除开卞如玉,自己并无权势,除了让阿火去探查京郊大营,再不能帮上任何忙。

煌煌禁宫,巍峨高大,她只是渺渺一芥,有心无力。

这样想来,丽阳虽立场不同,却是女中翘楚,比她墙上许多。

她担心卞如玉的腿疾,近前扶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他一双腿,卞如玉却伸手将她纤腰揽住,拥入怀中。

他攥着她的手,十分冰凉,便帮着搓起来,又问:“有没有受伤?”

“没有,两人大人将我护得很好。你呢?”魏婉亦担忧卞如玉,反问道。

卞如玉却随之看向阿土阿火:“你们有没有受伤?”

“谢过殿——陛下关心,属下没有。”阿火平时寡言,今日却忍不住夸赞一说,“说来还多亏了魏姑娘,觉出异动。”

若真被逆贼控住了京师兵力,就不好办了。

魏婉低头,愈发惭愧。

卞如玉以为她是要蹭自己胸怀,禁不住抚了抚她的背。

“婉婉,我想去看看母后。”卞如玉轻叹。

魏婉闻言仰望,四目相对,她点了点头。

卞如玉便攥着她的手,一路牵去和云宫。

离和云宫还有半里,就已不见白幡白绸,宫中更是绿松如盖,宫人们言笑晏晏,一派祥和。

宫变不知情,先皇离去亦不知情。

不为风云所卷,俨若世外桃源。

卞如玉立定迟疑了会,褪下孝衣,交给阿土:“暂时先放一放。”

又让阿土找来轮椅,央魏婉推他进去。

太后才刚起,不知什么话本子分外迷人,洗漱完便迫不及待站在门前看。

卞如玉在轮椅上行礼:“母后。”

“玉儿。”太后笑道。

卞如玉与她对视,正斟酌如何告知先皇驾崩的事,太后忽然攥着话本,朝卞如玉眨了眨眼,此刻笑容尽敛。

卞如玉忽觉怪异。

下一刹,太后却恼问:“你父皇启程没有?”

卞如玉一懵:“什么启程?”

太后嘟嘴:“他说他要去南巡,今日启程。哼!都不带我,我才不会去给他送行呢!”

说着她把书一拍,似要转身回寝殿去。卞如玉这才完全回过味来,方才不是怪异,是母后恼父皇好几日呢。

父皇……还真是好安排。

可却又……

卞如玉琢磨接下来如何开口,太后却忽地留意到推轮椅的魏婉,转回身,歪着脑袋,笑意盈盈走近:“玉儿,这位是?”

“这位是魏婉。”

“知道知道。今年多大呀?”

太后竟拉起魏婉的手,盘问起来,又左看右看,抽空朝卞如玉眨眼:满意。

卞如玉今日带魏婉来,倒不是要来给母后相看,这么一弄,反倒不好意思。临了辞别,太后道:“你俩等等!”

魏婉扶着轮椅,立定原处。

约莫过了一刻钟,太后喘气跑回,手里端着一个偌大的木盒,比她忍还宽。

“终于找着了。”太后笑道,木盒似乎极沉,她端不住蹲下身,“好沉!”

卞如玉见状要去接木盒,太后却往后一躲:“唉,这个是哀家送给魏姑娘的。”

说着便把木盒往魏婉怀里塞,魏婉赶紧接过。

“打开看看。”

魏婉依命打开,见里面是一组三十二片玉佩,串若竹帘,有青桃、木瓜、鳜鱼、鸳鸯,都雕得好生漂亮。

卞如玉抿唇不语,母后鲜少自称“哀家”,而送给魏婉的这组,是皇后入宫大婚时才可以佩戴的玉叶组佩。

太后笑盈盈:“头回见你,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个送你了!”

魏婉不知情,躬身谢过:“多谢娘娘!”

回身离开和云宫,她推轮椅,还得暂将木盒放置卞如玉腿上。

走得远了,已至宫中甬道,四下无人,魏婉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先皇的事,陛下要一辈子瞒着娘娘吗?”

魏婉推着轮椅,将要穿过苑门,卞如玉始终不语,只挑起眼皮,似朝周遭望了望。

不令和云宫周遭祭奠,是因为圣人的旨意里,要将太后在不知情的情形下,悄然鸠杀。

他瞧见苑门两侧放着两取暖铜盆,正燃炭火,忽然擡手。

魏婉会意,停下轮椅。

卞如玉取出袖中那一张折着的圣旨,并不展开,径直送入铜盆,烧为灰烬。

“便如父皇所愿吧。”他嚅唇道。

魏婉怔了须臾,随之点头,以为圣人的意愿真是瞒太后一辈子,护她后半生欢乐多多,如梦似幻。

于是她也没多问,待卞如玉烧完,便推着他往前走,百来步后彻底远离和云宫,重见白幡白绸,满宫凄凄。

魏婉帮着一道穿上孝衣,而后启唇,正要问卞如玉再去哪里,忽有一人亦一身孝,头戴抹额自偏僻处跃起,持剑袭来:“淮西梁彻,愿将手中剑,直斩仇人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