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还要一些冻疮药。”这是送给陈姐的,每年冬天陈姐都发冻疮,因反复碰水不愈合,既疼又痒,晚上睡不了一个好觉。
“好。”卞如玉嘴上应声,心里却想魏婉冬天会不会生冻疮?
到时候他多留心。
卞如玉蹙着眉去看魏婉耳根,继而瞟手,一双柔荑纤长白皙,他很想牵住。
卞如玉两掌紧贴扶手,暗中克制,语气因隐忍亦沉三分:“药都在西屋。”
魏婉点头,将轮椅调个头往西推,途经一面墙披帛墙,顶天立地层层衣架,千余披帛按颜色排序悬挂,乍望像是谁剪了一片彩虹贴在墙上。
卞如玉看披帛,又看魏婉,魏婉便知道不提一嘴过不去了:“殿下上回赏给奴婢的披帛,是从这里拿的吗?”
“是。这些都是母后留下来的。”
卞如玉很想同她多说一些,魏婉却吓得心一紧,立闭朱唇。
卞如玉不察:“那边那些首饰也是。母后穿戴多,这些不用的就放到这来了。”他擡手,“推本王过去。”
魏婉依命把他推到墙边一排箱子前。卞如玉竟耐心地挨个打开沉香木箱,里面女人首饰堆积如山,金玉点翠,琳琅满目。
“你瞧瞧,有什么喜欢的?”卞如玉心想这些应该比金栀子实用。
魏婉哪里敢要,正要婉拒,却于万千首饰中瞥见一只扳指——通体纯金,没有嵌宝,个头不大,混在一众奢宝里极不起眼,要不是因为版式刻骨铭心,魏婉绝对会忽视。
那是只昴日星官的扳指,和蔺昭那只材质不同,造型却无二致。
魏婉似不经意拣出扳指,细看真的一模一样。
她心越沉越厉害,还有些慌,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个好有意思,雕得像只公鸡。”
魏婉一手捏着,一手摸了摸鸡冠:“还挺雄壮威武的。”
卞如玉的笑容很快僵滞在脸上,眸色晦暗。
她不识得,这是一只特别的公鸡,实际应该六尺七寸,乃毗蓝婆菩萨之子,司晨啼晓的光明宫主人,昴日星官。
它是淮西游氏的图腾。
游氏族人习惯在宗祠族堂的顶端绘制昴日星官,还喜欢把公鸡绘在剑鞘和马鞍上,甚至纹于大腿或后背,但昴日星官扳指,仅一族之长有资格佩戴。
如果卞如玉没猜错,这只金扳指属于游家最后一任族长——游在云。
这个名字,父皇母后应该至死都不会提及。
从小教导卞如玉的师傅们,讲史讲至元德年间,从来神色闪烁,一句带过。
就连王府里仆从们,也晓得回避“游”、“淮西”等字眼。
世人皆讳莫如深。
可卞如玉还是在十二岁那年,从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嘴里,隐晦地知晓了。
父皇和母后的确青梅竹马,却并非他笃信的年少结发,白首一人。
母后二嫁帝王,在之前还有一段与游在云的婚姻。
禁忌史书,卞如玉仅窥得半张残页。据他所知,游在云对母后极恶,宠妾灭妻,母后多年无宠,怎会生育?却被游家枷上“无子”罪名。
那游在云恶贯满盈,父皇将他从淮西侯晋成淮西郡王,还不满足,狼子野心,起兵造反。
好在天道昭彰,失道寡助,叛乱被英明神武的父皇平定,乱臣贼子尽皆伏诛。
卞如玉着实嫌恶,一把夺过魏婉手中扳指,不想她被脏物玷污。
魏婉愕然。
卞如玉羽睫微颤,翘起嘴角,掩饰道:“一只鸡有什么好看的?”他眯眼撚着扳指,“本王小时候这种扳指流行过一阵,一套十二只,对应十二生肖,本王当时就最讨厌鸡。”
“因为鸡雕得最丑。”
眼尖的卞如玉也要扫很久,才能找到别的牲畜形状戒指——月兔戒。
半开口,一端月形,一端玉兔,玉兔追月,却永远隔着个小口,追不上。
他拾出月兔戒,睁眼说瞎话:“这同一套的兔子戒就好看得多。”他将月兔戒缓缓套上指骨,“因为本王属兔嘛,但鸡犯太岁。”
卞如玉朝魏婉倾身,“你属什么?”
魏婉心想,奴契上写明了出生年月,卞如玉看过却无心。
不意外。
她回他:“奴婢属龙。”
“嗯。”卞如玉点头,本来在应付魏婉,忽地心念一转——这扳指的事不大对劲。
这些首饰都是从宫里淘汰下来的,父皇爱母后爱成那样,对游在云恨之入骨,倘若瞧见前夫遗物,必定不露痕迹,毁尸灭迹,怕是游在云一根头发都留不下来。
何况象征身份的昴星扳指。
所以,它是母后自己偷偷藏起来的?
满屋的衣裳首饰,并非母后喜新厌旧不要了,而是为了掩护夹带这枚扳指?
藏在他这,父皇便难察觉?
这堆送来的首饰霓裳,当中金戒就一千三百余只,当时宫中府中皆只录总数,不报形状、名称。
卞如玉心底泛起浓浓迷雾,觉得皇后做不出藏戒指的事。他原本打算把昴星戒砸烂融掉,现在却决定先收起来。
卞如玉手背翻向魏婉:“这兔子戒指你要吗?”
“多谢殿下美意,奴婢粗人,怕糟蹋好物。”魏婉笑道,“奴婢还是想早点拿到药,去探望奴婢的旧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