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楚王府在丽阳那边安插有线人。
他捉着魏婉的手吩咐阿火:“去,无论如何,保那姓梁的——”原先想说“保一口气”,但又觉着千金难买美人一笑,既打算遂魏婉的意,就要让她尽兴,改口道,“保他一条性命。”
“多谢殿下!”魏婉明明同卞如玉平视,却故意压肩仰头,作出仰望姿态。她的眉目舒展,薄唇翘起好看的弧度。卞如玉见她一双狐貍眼里只有他自己,忍不住想把她抱至膝上,好好亲昵。
但到底还是尊重,只回应般也摇了摇魏婉的手。
“殿下盖世英明,且俱恻隐之心,愿意施以援手,是真正的大丈夫!”
卞如玉歪头,怎么跟只黄鹂鸟似的,清脆好听,真是耳顺。
“奴婢感激殿下的救命之恩,但、但奴婢也担忧殿下,因为救奴婢,惹殿下和公主姊弟离心,毕竟——”她不敢一开始就提德善坊,“巷子里面死了那么多人,恐公主挟嫌……”
“无妨。”卞如玉宽慰魏婉,“那些都是丽阳的死士,没有姓名,没有籍贯,一生之职便是效死。”
一群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的人,本来就是要死的。
魏婉鲠了一下,续道:“那奴婢还在德善坊顶撞了公主,也没关系吗?”她摇卞如玉手臂,离得近,成了胳膊贴胳膊,卞如玉在两臂间来回瞟,魏婉的注意力却只在言语间:“公主殿下说奴婢忤逆圣意,抗旨逆施,奴婢、奴婢……真的不是那样的!”她未提及丽阳,只申辩自己,“奴婢是德善坊出身,殿下知道的,那些德善坊的百姓根本没有收到补偿,而且说好的补偿也很低,一百二十文一间房。他们根本没有提前知会,就来强拆!殿下,奴婢是被污蔑的!您要相信奴婢!”
卞如玉抚她手背:“本王当然相信你了。”
“奴婢被冤枉了不要紧,但一想到那些乡里乡亲就此流离失所,重沦为流民,奴婢就……”魏婉一开始是想演,但说到这里,真情流露,索性放任压抑了一天的眼泪奔流,“殿下英明恻隐……”哽咽讲不下去。
卞如玉阖唇,眼眸转动,他原本打算多要挟丽阳会……算了,反正已经撕破脸皮了,不如博美人开心:“好了好了,德善坊这事本王为你做主。”
魏婉展颜松了口气。
卞如玉递来一只帕子,她很顺地接过,擦拭:“多谢殿下。”
马车停在楚王府门前。
魏婉非常狗腿地推卞如玉下车,因为天气闷热,方才在车厢里待这一段路出了不少汗,身上黏稠。王府的树多,推进门后一路闻见蝉鸣,无止无休,远处的天空染着金麟般的霞光。
魏婉径直往水云阁推,卞如玉却扭头吩咐阿土:“去和木公公说,打今日开始,本王要住回寝殿。魏姑娘也不住烟雨苑了,到偏殿来住。”
烟雨苑里全是奸细,自遭这一难,卞如玉变得不放心。
他又补充:“以后让小金照顾魏姑娘。”
他一句话说搬就搬,但要打算,布置,有些用得顺手的东西都得迁过来,王府上上下下忙活一晚上,到了亥时方才妥当。
魏婉正准备入睡,就听外面婢女禀报:“殿下来了。”
“殿下来了。”
连着好几声,一层层通传进来,魏婉心一紧,不会——难免深想多心。
但也不能把防备抗拒表露在脸上,还是同传最后一道话的小金笑了笑。
小金也同她笑,然后回头:“殿下!”
被阿土推着的卞如玉竟亲自挑起帘栊,笑意盈盈进来,一双眼只凝在魏婉身上,反倒是魏婉时时盼睐,并不怎么对视。
时候已经不早了,他本不该叨扰,却怎么都想过来同她道一句“早日安歇”,不然可能一晚上都睡不着。
卞如玉直勾勾盯着魏婉的眼睛,眸光流转:“天色已晚,早日安歇。”
“早已安歇。”魏婉一回完就紧抿双唇,始终以为他要做什么。
卞如玉完全不知魏婉想多,笑笑回身,暗道明日再见。他回到自个的寝殿,往常不喜欢睡这,循矩置的白玉床实在偏硬,垫多少床褥仍觉腰疼,且寒凉阴森。
今晚却不择床。
仆从全屏退后,卞如玉上.床散了幔帐,自靠床头,竟缓缓笑起来,起先是扬嘴角默笑,到后来竟咧嘴露出八颗整齐皓齿,笑出了声。
如果他的腿还能动,甚至想跳起来翻几个跟斗。
往常若是思及腿疾,皆不可避免黯然须臾,此刻却一带而过,并不难受。
“阿土,把本王的洞箫拿来!”
“喏,殿下!”门外阿土朗声回应,以最快的速度取来洞箫,进殿奉呈时忍不住瞟了眼漏壶,子时一刻了,殿下还要吹箫?
敢疑不敢言,阿土献完箫就告退,卞如玉两瓣仰月唇凑近箫口,微张一缝,悠悠吹起,抑扬往返,杳杳若在云霄间。
他吹得是特别欢天喜地的曲子,隔壁偏殿的魏婉却人傻了:现在什么时候了?三更半夜!卞如玉大半夜吹箫?
魏婉不得不庆幸以前从未留宿水云阁,又悲哀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从今往后,不得安眠。
偏殿内没有漏壶,但魏婉估摸着卞如玉吹了有半个多时辰,所以他是天性爱吹箫吗?
折腾许久,洞箫声止,寝殿熄灯。
魏婉长长吁出一口气,也准备入睡,却一闭上眼,脑中就不断回响卞如玉的箫声,她甚至还不由自主跟着哼了几声。
魏婉生生睁眼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