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廿九(2 / 2)

“柳毅渺小凡胎,还不及钱塘大王一鳞片甲,但他敢以不伏之心,对抗钱塘君的横行霸道,嚣张气焰。”卞如玉唇角笑意更甚,丽阳心道怎么讲着讲着,不仅讥讽本宫,还吹捧起魏婉来?

丽阳终抑不住脸色崩开一道裂缝,显露不悦,卞如玉瞧得分明,笑道:“姐姐我就是给你讲讲书,没别的意思,姐姐千万别过多思量。”

丽阳冷冷凝视卞如玉,心道:为了一个乐姬,他疯了。

“放心吧。”丽阳淡道,“本宫也只聊话本,那柳毅还曾说过,‘猛石可裂不可卷,义士可杀不可羞’。”

士可杀不可辱,所以她其实是成全了魏婉,有错吗?

卞如玉端正坐直,促起丹凤眼:“本朝例律,凡以官府名义征地拆迁,未得对等补偿者,以‘在官侵夺私田罪’论处。本王记着,侵三亩以上,是受一百杖还是两百杖来着?哦,对了,还得加上徒一年半。”

来公主府的路上他已掌握全貌:“虽然这律法并非回回都执行了,但到底是国家立法,天下准绳,违法必究。姐姐你说是不是?”

“这回在官侵夺私田的是哪几个?工部员外郎陆正,度支郎中,哦,还有受父皇重任,全权负责德善坊拆除事宜的姐姐……姐姐,你说我要去同父皇说到说到吗?”

丽阳避开卞如玉的目光,他微微侧首,重新寻去,满面笑容:“说来,能同父皇说到的,关于姐姐的事,可不止这一件。”

丽阳仅启几厘唇,眼看一句“你在要挟本宫”就要从牙缝挤出,却生生忍住,面泛微笑。

卞如玉相反,敛了容:“卞琉璃,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动本王的人。”一想到魏婉遭受痛楚惊惶,他就难受得要命,神色俱厉,“如若再犯,本王定千倍万倍加还到你身上!”

丽阳的身子不知何时绷直,后背紧紧贴着座椅,滑动喉头,睫毛震颤。

阿土推着卞如玉离开寝殿,一大拨楚王侍卫簇拥紧随,若一团乌云移走,但殿内威压仍在,阴沉窒闷。诸多随侍面首,皆僵跪在地,不敢再奏歌舞。

良久,丽阳启唇:“方才殿内一切,但凡有传出去的,杖毙。”

……

公主府外,楚王府侍卫分十六路散开寻找魏婉。卞如玉坐在车上,一直挑着帘子不落下,眼睛不断在街上搜寻。

阿土驾车,阿火也在车厢内跟着看,头摆来晃去,眼睛没一刻歇息,心却仍难安:“殿下,属下要不飞上去瞧吧?”到屋檐上往下看,站得高好找些,实在不行到鼓楼顶上瞧。

“你去吧。”卞如玉应允。阿火急忙要钻出,许是因为心神不定,身随车晃,眼看就要撞到墙壁上。

卞如玉伸手扶住,虽然心里也急,但还是宽慰:“你不用太过自责,这回魏婉遭难,错……其实在本王。”

*

梁彻带着魏婉,或揽腰飞檐,或携手狂奔,约莫逃了半个时辰,和德善坊隔着大半座城,才敢沉下心来对望。

近两月的天翻地覆,尽在这一眼中。

“你不会要把我带回相府吧?”魏婉低声询问,她可不想回去。

梁彻摇头,怎么会呢?他自己都回不去了。

原本打算还说两句,但头发全扬起,一启唇就一嘴的毛。

他把头发吐出,没再说话,及至净德寺,禅房佛堂,烟袅钟萦。魏婉以为他会带着自己躲进庙宇,梁彻却手牵手继续往前,掠过净德寺,从房顶跃下,擅自闯入一户不起眼的民宅。

梁彻不进屋,反而揭开后院水缸的大盖,催促魏婉:“快进去。”

发丝又粘上嘴边。

魏婉迟疑擡脚,水缸太高没法一步跨上。

“呸!”梁彻吐毛,拉魏婉一把,等她进了缸,又推了下她的后背。魏婉落地,里面无水,只有一条黑咕隆咚,望不见头的密道。

魏婉没有独自深入,决定等一等梁彻。

梁彻随后进缸合盖,动作利落,周遭即刻暗下来。

他没再牵她的手,擡手盘发:“没事的,往里走。”

密道还算宽敞,二人并排,不一会便遇着一堵墙,没路了。

脚底零零散散碎瓦碎砖,都堆在一个凹槽里。

魏婉上下打量,也观察脚底:“门?”

梁彻旋嘴角:“聪明。”他蹲下来,袍袖皆拖到地上,起手摆砖瓦,渐渐拼出某个形状。

魏婉像坐船猜山那样猜形状,像一只雉鸡?

旋即联想到昴日星官的扳指,微蹙眉头。

“好了。”梁彻站起,拍掉手上灰尘,对着墙壁一推,墙就转开,他和魏婉前后脚进入密室——有床、被褥、枕头,还配有一张床头柜,是间卧房。

梁彻拉开床头柜抽屉,瞧见里面瓶瓶罐罐,魏婉眉心再次一跳——这些都是蔺昭房中常见的金疮药,以前他挨板子后都是她帮着上,熟得很。

魏婉快步走过去拿了金疮药和布条:“我帮你上!”

“好。”梁彻点头,坐上床沿,扯掉一袖,露出箭伤,魏婉在旁站着帮他清伤上药,正缠绕布条,梁彻开口:“我身上现在不能带信号烟花了,不然知会公子来接你。”

魏婉手上动作慢了些,默不接话。

“待会这里应该会有人来,十有八.九是公孙,到时候我把你托付给他。”梁彻话音刚落,机关门就再次被人推开,投来一道长长的影子,梁彻和魏婉不约而同望见门边,公孙明方浑身血淋淋,手上提着个人头。

魏婉往他身后眺,血滴了一路。

得,这位伤得更重,梁彻立马站起,要让公孙坐。

梁彻朝门前走,经过公孙身边时,不顾血水拍了下公孙肩膀:“阿婉托付给你了啊。”

“你要去哪?”魏婉追了一步。

梁彻缄默须臾,自嘲笑道:“回公主府啊!”

还能去哪?自己闯的烂摊子得自己收拾。

言罢转身,虽然魏婉和公孙都没说送他,梁彻却举起右臂,萧洒挥了挥,头也不回——不必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