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婉环视周遭,再三确认是这间屋子——明明大前年搭了木梁,盖了瓦房,怎么又变许久回来?
魏婉心里有些怕,伫了会,才抖着手叩门。
一位包着头衣的妇人开门,一见魏婉,欢喜叫道:“婉婉!”
立马把魏婉让进屋里。
“陈姐。”魏婉边笑边往里走,睹见躺在床榻上的老妪,笑容骤僵。
“婆婆!”魏婉急忙走近,这位便是教她改脉的刘婆子。
刘婆却擡起指甲盖里满是脏污的手,狠狠摆了摆,示意魏婉别靠太久。
魏婉定定站住,问道:“婆婆,房子怎么了?”
刘婆脸色蜡黄,瞧着没什么气力,却仍朝魏婉挤出一笑:“后头城垣塌方,给砸毁了。”
魏婉心道这可真是倒了大霉,刘婆却眺向魏婉身后:“蔺公子呢?”
往年魏婉都是和蔺昭一道来的。刘婆记得蔺昭清雅温润,彬彬有礼,一看就是世家公子,却无半点架子,在她们这破房子里席地而坐,捧杯喝茶,没有丝毫扭捏和嫌弃。
刘婆还记得,三年前那场水患是蔺昭主持赈灾的,忙碌了好些天,他也累了,伫在墙边出神,抿唇促眸,起先表情很是阴冷,突然魏婉在旁边同别人说话,他听见她的声音,嘴角就微微翘起。
接着,扭头默默注视魏婉,她同别人说笑越欢乐,他的嘴角就扬得越高,等到魏婉转过头对视蔺昭,蔺昭原先合着的唇骤地咧开,笑得眼眸都看不见了。
刘婆还想再打听蔺昭,刚张嘴,之前那个陈姐就风风火火插.进来。她和刘婆一样蜡黄脏污,茅屋漏进来的风吹起她的布衫,没有里衣,直接露出肌肤。
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利落劲,将一壶凉水塞进魏婉手中。
“这水干净的。”陈姐干脆道。
寒屋泥地,墙缝中破土的一朵小黄花拼命摇摆。魏婉正好挨着花站,她接过水壶道了声谢,喝一大口,细细琢磨陈姐的话,莫非刘婆是灾后喝了不干净的水生的病。
那有一个多月了。
魏婉看向刘婆,眸光声音皆轻柔:“婆婆一直……没好吗?”
刘婆陈姐阖唇默认。
半晌,陈姐张口眨眼:“哎呀总比王麻子,蒋贱货他俩好啊,水来那天一冲,人说没就没了!”
人总要比点惨,才能宽心活下去。
魏婉拧眉,太子不是说无一人死亡吗?
“雨涝死了多少人?”她颤声询问。
“只咱们认识的,就三十多个。”
“没上报吗?”
“呵——”陈姐哼哼,“这回赈灾的贵人可比蔺公子差远了!是个任人糊弄的主,来咱们这条街巡视,底下转运司的跟他说,每间房修缮费的要三贯钱,他竟信了允了!”
三贯钱是三千文,可以重新盖一条街的茅草房了!
贵人巡完不会复返,但转运司的人却还会再来,怕报复,在场的平头百姓没人敢吱声。
魏婉闻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全起来。
“好在过几天来了几个新官爷,是接地气的,发粮发钱,给了咱们点真实惠。不过还是比不上蔺公子,对了,蔺公子去哪了?怎么没跟你一起来?”陈姐快人快语,“他人呢?”
少倾,魏婉低头回道:“死了。”
陈姐和刘婆皆大惊,一阵惋惜,又关心魏婉现在住哪,怎么生活。魏婉却再次看向刘婆,关切道:“婆婆,你去看看大夫吧。”
瞧眼前情形,肯定没问过诊。以前在相府时,蔺昭一直帮忙接济她俩,魏婉笃定,自己一离开,蔺昭就断供了。
魏婉想着就去掏袖中钱袋,却听陈姐接话:“唉,婆婆偏要等补偿款下来再去看。”
魏婉手上顿住:“补偿款?”
“圣人下令要把德善坊拆掉,我们这些人要搬出皇城,撵到北郊去!”从此城内就没有碍眼的流民,也没有破破烂烂的里坊了!
蔺公子虽然这两个月没来,但以前给的钱都还在,刚才提到的那两个新官爷也发了一大笔钱。
只是刘婆担心搬迁变数,怕到时用钱的地方多,先省着,舍不得看病。
陈姐见魏婉一脸震惊,续道:“看来这事没张扬,也就咱们坊里自己受苦,也不知道这里打算再建什么?”
游苑?民宅?还是再造一个西市?
她们这种贱民八辈子都不可能认识一个户部工部的,哪里知道。
像魏婉,能结识蔺公子,那是千年一遇,难如改天。但兜兜转转,蔺公子竟然死了,她还是回到这里来。
陈姐垂头,折服于命运。
魏婉也低着脑袋,想的是三贯钱一间刚修好,又拆掉,真是荒谬。
魏婉沉沉询问:“赔偿多少?”
“按每间房子一百二十文赔。”
魏婉咧嘴,冷笑一声,陈姐听见,也跟着相视冷笑。
“等到何年何月去。”魏婉干脆掏钱袋:“我给你们钱,婆婆去看病。”
她把身上的散钱全塞进陈姐手里。
银票上有票号,她怕卞如玉追查,不能给。魏婉只思忖一霎,就道:“你们等着,我去换些钱回来。”
“不用,你留着吧。”刘婆开口。
魏婉笑了笑,其实很想靠近床榻:“我现在手头一点也不紧,没亏待自己,你们放心。”
她说着就钻出去。不想刘婆陈姐再流落街头,德善坊拆了以后,一定要找个地方给她们住,一百二十文远远不够买宅院。再则,房子不是一天就能找着的,还得算客栈寄宿钱。
魏婉把费用加起来,再翻一倍,心里有了总数。她熟悉德善坊,三下两下就从干枯的水渠摸向地下鬼市。
狭道仅容一人,魏婉因为心急,几乎是跑的,很快追上前面也去鬼市的男人,被宽大身躯堵住去路。
这段路太阳照不到,也没有灯,双方皆只能瞧个大概。魏婉不想惹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却陡地瞅见男子手腕空空,只拇指上戴着只闪烁幽绿荧光,形如华虫的扳指。
那扳指是夜明珠雕的,白日里细看,会发现华虫其实是昴日星官,她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扳指的主人是蔺昭。
魏婉也的确领蔺昭来过鬼市。
所以前面的人是他吗?
一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狭路相逢,只他二人,魏婉不禁敛容屏息,心砰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