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九回遗竹实临歧共沾巾赋骊歌分袂黯销魂
话说秋旻①苍茫,寒蝉凄切,沈元鹤、徐弼、崔思古及谢沃四人同来至京郊长亭,送别谢灏。徐弼捧杯叹道:“复清看似平调,实是左迁,时运不济,谁不叹惋?只恨愚兄位卑言轻,不能有所裨益;但以浊酒一杯,聊慰失意之心。”谢灏亦持酒道:“襄时兄情谊拳拳,灏心中感激;请同尽此杯。”因是先后饮了。思古则手把柳枝,近前一步,递与谢灏道:“长亭短亭,折柳赠别,原都取相留游子之意;然却会逢秋风萧瑟之月,草木覆霜之日,北雁南飞之时,固暗许盼归之愿,也不由令人疑心其不可得也。”这崔思古本就是个易于愁感的人物,这时言至伤心处,已然咽泣起来;谢灏接了他手中柳枝,但见茎条萎黄、细叶枯槁,愈添了生离之悲,也不免慨怅道:“浮云游子,身不由己;宦游异乡,中心摇摇。独在薛州,远离良朋,不晤好友,想是怎地寂寞难挨!”
复转身向大兄谢沃拜道:“高堂年暮,而弟身为人子却不能侍奉双亲,自知罪孽深重;惟请阿兄替弟尽孝,也算补弟之过了。”谢沃扶起弟弟,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因国事出京,不能承欢膝下,原也不是你的过错;为兄便在家中孝敬父母,你安心就是。”他点点头,忍不住失声而泣;兄弟两个又抱在一处,诚是难舍同胞之谊。
元鹤在旁泫然道:“唐人诗云:‘向前不信别离苦,而今自到别离处。’②旧岁虽也多有分隔时候,却知道不多时便能重聚言欢的;而今前路未测,再会难期,始悟别离之苦能摧折心肝。”旋即从袖中取出两样物什来,与谢灏道:“复清,我这里亦有东西送你,虽则只是贱物,却含情意,还望复清不弃。”谢灏见他先拈了一片红枫叶道:“每至秋深霜浓,玉枫山丛枫红染,煞是好看,不禁思想起昔年同游共赏、联吟咏怀之事;今年却不能成行,不无遗憾,便遣人摘了这一叶来,与你收了,也可聊为慰藉。”
谢灏便揣在中衣里头;紧接着又见他递过一个绢囊,道:“其中是采来的竹实③,待你携去薛州寓邸,随处种下,时时见着,既自明心志,亦能自省秉节。”谢灏望他盈盈泪眼,凭着深交,自然明白他只表明了一层;另一层在他人面前并不敢轻易吐露,原是因谢灏数次将他拟作修竹,故植栽翠竹便可稍解情人相思之念,与自己赠芍用意者一也。便蓦地一笑道:“严真情意,我领会得,你放心罢;及到了那里,就栽种下,使竹林之翠绿与芍药之红紫交相映衬,我昼夜谛观④,直将那竹影铭拓在心头上骨肉里,才对得起严真呢。”口上言竹,实则喻人,他知谢灏明了他心思,也是含泪微笑;倒是思古、谢沃等人不解其中深意,见谢灏忽地笑起来,反以为是遭遇仕途坎坷,故作解嘲自宽状也。
元鹤道:“临别寄词,属人情之常理;我有一诗,饯赠复清。”谢灏道:“严真歌咏什篇,金声玉振,无一不工;获君一诗,灏之幸也。”他便口吟道:
嗟哉谢使君,飘飘山东游。
孤蓬随风转,霜叶逐水流。
愁杀离人拟强醉,玉觞中有万千泪。
可奈别恨如秋草,荒凉满眼生古道,节物惊心催人老。
苍狗变幻天风渐,古今同悲在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