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丹深深陷心想,我应该恨她的。……
“晚间风凉,殿下仔细着身子。”
“后园里的花儿都去哪了?”
“殿下,如今已是深秋,早不是它们盛开的季节了。您若喜欢,不如将锦缎团成花样,让绣娘绣好了挂上?”
“是啊,现下已然不是她盛开的季节了。”
侍女不意自己随口就勾起了殿下的心思,遂紧紧抿唇,不敢再言。
周宝卷快步上前,躬身道:“殿下,一会儿风就起得大了,我推您回房歇息罢。”
没得到回应,他便默默垂眸,将轮椅推入悬光阁的卧房。
好在前几日府内大大小小的石阶旁皆砌了斜坡,哪怕是这轮椅四处推行,也遇不上甚么阻碍。
“殿下,您晚膳未用,不若用些燕窝粥?”
周宝卷端着玉碗,举着调羹,生怕她饿坏了身子。却不想刚刚凑近,就被一手掀翻了碗,乱七八糟地洒了满地。
公主殿下近来喜怒无常,他早就习惯了。
只是心疼她这等金尊玉贵的人物,居然要被困在这方寸之间动弹不得,连素日的满身傲气都有些钝了。
他连忙取了帕子给公主擦拭,忧心那滚烫的粥溢出来伤了玉手。
长宣公主擡眼向下睨了一眼,见他还是那般逆来顺受,唇边忽而生了点儿莫名的笑意。
她伸手扼住小郎君的喉咙,将人拉近了些:“宝卷,如今我是没落了,怕不能替你报叔父的仇,你又何必在府内耽搁这大好年华,我寻个机会将你送走便是。”
话说得柔情缱绻,手下却没收着一分力道,褪色的蔻丹深陷皮肤之中渐渐收紧,不用看也知定是红痕满布。
窒息感如潮水席卷,周宝卷艰难地从喉头吐露字句:“殿……下,宝卷并无……此意,啊。”
他跪伏在地,竭力仰起头,眼神愈加涣散,断断续续地念叨着:“殿下您本未落败……不可……伤神……气馁太……过啊。迟早……迟早东山再……起……”
长宣定定瞧他涨红的脸颊几眼,才大发慈悲地松开了手,撚起帕子擦拭。
周宝卷则好像是骤然回到人世,大口吞咽着空气,宛如将死的鱼儿努力汲取着沙地里零落的水珠。
他稍缓过来些,又扑倒在金缕鞋边,喃喃劝导:“殿下,咳咳咳……您还没有输,咱们养精蓄锐,并不是没有重来的机会啊!宝卷认您为主,如何还能、如何还愿再投他人啊!”
“好孩子。”长宣的眼神再度扫过那张年轻的脸,正了正身子,下颌微扬,不复方才暮气沉沉的模样。
“本宫是输了,但也只输这一局。宇文辰他不过站得高些,头脑可是一等一的愚蠢,本宫还怕等不到机会么!”
那双眼睛里锐意沉沉,在烛火的摇曳中蒙上一层阴翳,使得周宝卷一时恍惚,竟觉得像是看见了皇帝。
“现下虽被他困在这方寸之地,为着本宫的身份,皇帝到底也不能奈我何。真正的心腹大患,还是那边才对。”
她转头隔窗远眺,只觉西北方向暗淡愈深。
那时,“大名鼎鼎的定国公竟是个女子”的传言才将将铺开,长宣听来还觉得好笑,心知那些蠢物是一时心虚加上慌乱,寻个疑点就往对面硬安去。
她安插了那么些细作,自认对容家人也算是有了解,深觉宇文辰行事荒唐,定国公大约只是为了求个公道。
于是她便也帮着进言声讨,想着风波平后,自己的声名能随着更进一步,还白得定国公的人情。到时候,在这场混乱中唯有自己积累了足够的政治资本,赚得盆满钵满,岂不快哉?
可,帝都还是太安逸了。
生长在富贵窝里的皇亲贵胄,平生所遇的困境或许只是在某次诗会里不能拔得头筹,他们连北关的风沙与暴雪都不曾体味,又如何知晓这动兵的大事不是看人头数目就能决定的呢?
或者说,她们有想到容家军会强些,却怎么都不会想到,百姓居然敢押上性命干这样的谋逆之事。
长宣更是想不到,定国公就这样认下来了传言,一字未驳。
替叔从军的故事顷刻间传遍大江南北,天命明主的赞歌又很快走过大街小巷。
帝都高门大骇,斥责其不守规矩,明犯欺君重罪;而长宣公主听过后,只觉心绪纷乱到怎么都理不清楚。
周宝卷捡起扔在地上的帕子,也不由得追寻殿下的目光向窗外望去。
他从未见过那位名动天下的定国公。
不,容小姐。
丁香结子芙蓉绦,不系明珠系宝刀。
只是身为大雍子民,他自然不会不知晓这位的名字。
毕竟那金光闪闪的家世与骁勇善战的战功,几乎能将当世数得出的英才全都踩在脚下,故称,不世出的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