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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身为流着孛儿赤家族血液的人,孔雀要想活下去,就不能留在乌梁。

乌梁人生性好武,内乱一旦发生,便是血腥的屠杀和征战,六部间互相厮杀,直到新王诞生。

为了让孔雀有一条生路,刀女带着他,慢慢向陇北走去。

虽说这些年,陇军和乌梁军纷争不断,但北境的马市却是一直开放,而那也是唯一能让孔雀进入大陇的通道。

风雪中,母亲变得愈发沉默,孔雀内心虽是惶恐,但却也只能跟着母亲一路向南走,好在,刀女好似真的可以和天地万物对话,便是寒冬腊月,也总能从地底挖出冬眠的地鼠,就这样,靠着雪水和鼠肉,他们跋涉了许久,终是接近大陇北境。

在这里,他们已经可以看见陇人的行商在与乌梁人交易马匹和羔羊,刀女以纱遮面,领着孔雀走过了整条街,最后,她停在了一匹待产的母马面前。

这匹马已经被卖掉,再过几日就会被陇人牵走,故而,连吃喝都在单独的马厩里。

那天晚上,刀女和孔雀一起睡在离马市不远的戈壁沙丘下,而刀女用一块破布将孔雀裹得严严实实,低声对他说道:“今天休息一晚,明天晚上,娘会将那匹母马的肚子剖开,拿出小马,然后将你放进去,等到了大陇,你就跑。”

“那……母亲呢?”

一路走来,孔雀心中其实早有不好的预感,母亲将大多食物都给了她,变得越发苍白消瘦,而每次孔雀问她到了大陇该怎么办时,母亲都只是垂眼不语。

只有这一次,刀女终于回答了他。

她在面纱下眺望着无尽戈壁,眼神苍凉:“天在呼唤我……孔雀,我的占卜失败,因为我的时候已经到了,我必须要回去,回到天地中去。”

那时刀女说的话,孔雀其实听不太懂,但他就是知道,母亲不会再陪着他了,这个从小到大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马上就会离开他了。

戈壁上的风很冷,孔雀蜷缩在母亲怀里哭了一夜,直到天亮,刀女替他整理好行囊,亲吻他的两颊和额头。

刀女说,虽然他没有剑烙,但只要孔雀身上流着她的血,有她亲手点上去的痣,无论孔雀走到哪里,她都可以在天地之间看到他。

之后的事,对于孔雀来说就像是一场梦。

他与母亲一起度过了最后一日,为了能撑得久些,刀女给他买了好些热腾腾的饼子,让孔雀将肚子填饱,直到夜里,刀女牵着他,在黑暗里走进了马厩。

在孔雀的记忆里,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匹马又或是一只羊可以拒绝刀女,他看着母亲施展医术,用药油让那匹母马悄无声息地睡了下去,之后,便是用刀剖开肚子竟也毫无反应。

母马流着血的皮肉十分暖和,孔雀爬进去,躺在一片血色中,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母亲。

她流着泪对他微笑,然后一针一针,将马肚子缝上了。

在黑暗中,孔雀能听到母马的心脏在跳,一呼一吸间,他就像是回到了母亲温暖的胎宫里。

孔雀闭上眼。

那便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之后,我便在马肚子里来到了大陇,那只母马带着我走了一日,就好像不知肚子里的孩儿已经被偷梁换柱了一般,直到夜里,我感觉它躺了下来,便用了药油让它睡去,然后剖开它的肚子钻了出来。”

孔雀所说的一切是如此惊世骇俗,以至于房内此时鸦雀无声。

曹野也没想到孔雀的身世会是如此曲折,皱眉道:“你来大陇时应当不过十二三岁吧,是如何……”

孔雀苦笑:“还好,母亲教过我大陇的官话,加上我年纪还小,便是说话磕磕绊绊也无人起疑……当然,一开始也没那么容易,还有人想将我卖到蜂窠里去,后头被我发现这才逃了出来,最终,我被一个云游的行医所救,他看我会些医术,便让我跟着他四处看诊,直到他死了,我便又成了一个人。”

既然开诚布公,曹野索性将心中所有疑虑都抖了出来:“先前我便察觉,你似是对神火将军有些兴趣……”

“我不信神火将军。”

而这一回,孔雀几乎立刻冷冷说道:“母亲不信鬼神,我也不信,她的占卜之所以错了,不过是因为她的时候到了,并非是因为神火将军即将归位,这才降下那场雪崩……在那行医死后,我去蜀州查无根肉,便是因为我无法忍受有人吹嘘神火将军种种神通,我想要证明,母亲才是对的,这世上只有天地自然,神从来就不存在。”

“你……”

第一次,孔雀话说得如此直白,一旁的南天烛不由睁大眼睛倒退一步。

她没想到,面前之人竟是乌梁世子,当年,若非是乌梁屡屡进犯,阮云夷不会年纪轻轻就丧父丧母,更不会为了夺回失地,惨死在灰窑岭下……

想到这些,南天烛再也无法忍受,猛地推门出去,动作之快,便连勾娘都没拦住。

很显然,即便孔雀没有一点乌梁世子的样子,对他的出身也是厌弃大于骄傲,但他骨子里毕竟流着乌梁的血,而他的父兄更是直接导致阮云夷身死的罪魁祸首。

此事便是曹野也需要时间消化,更别说是向来尊崇阮云夷的南天烛了。

“勾娘,你去看看小蜡烛,聂言刚走,可别再弄出什么事端。”

曹野看了勾娘一眼,后者会意,立刻追了出去,而曹野揉着眉心叹气:“你也是心大,要知我们三个可都是陇人,你这个乌梁世子轻易便将身份告诉我们,就这么不怕死吗?”

孔雀抿了抿嘴,俊美的脸上终是浮上一丝忐忑:“那事到如今,你们难道会把我交出去吗?”

从小到大他都是独自为营,没有兄弟,没有友人,除了母亲以外,从没有人会长久站在他这边,以至于孔雀都快忘记被人所救是什么感觉。

他嗫嚅道:“我只是……”

“我知道,你是想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但是孔雀少侠,你报恩的方式还真是出人意料。”